苏轼和他的爱情
一首清新小词里,东坡曾经自诩: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不错的,何止三十年呢!翻开他的诗词,一千年前那些美丽温暖的故事,仍然历历如新,感动你我。
半年眉绿未曾开,好风闲处任人猜
四川眉山青神至今有一座充满传奇传说的“唤鱼池”。此鱼池为当年一处奇景,据说游人拍手,鱼儿便跳跃而来。一日,王弗之父请人为鱼池命名,心里有择婿之意。多少青年才俊慕名而至,只有苏轼的题名“唤鱼池”和帘内芳踪暗藏的王弗不约而同。真真是天意。从此,两心相属,情深意笃。“其始初识,见轼读书,终日不去。”王弗碑文上,苏轼如是语。这份知心,是以后旁的人再不能给的。王弗虽然早亡,然而苏轼终其一生,这“如蛾双眉长带绿,面共桃花竞相红”的发妻,让他千回与万回读遍了,还是禁不住一看一回和泪收。她,是他记忆里最初最浓的爱,是他年年肠断的致命伤,间隔着生死茫茫,人间天上,还是不能、不想、不肯忘。
唯愿人生无别离,同我亲舂老孟光
继王弗之后,苏轼娶妻闰之。“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举案齐眉”,这三个古老的成语,最为契合他们的关系。这个叫闰之的人,一心一意地照顾了苏轼颠沛流离的后半生。勤劳、节俭、大度,诸德兼备:再没有比这更贤良的评语,再没有比她更贴心的妻子。中国人都知道,苏轼的《赤壁赋》名扬天下。我所不能忘的,只是里面这样一个细节。东坡说:“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于是闰之说:“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她知道他爱喝酒,早早就准备着。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喝,于是她天天等待着。夫妇之好,义同宾友。相成于艰难之中,生死契阔于安乐之后。这重量,还有什么情分能比得过?她,是他生命里最长最厚的爱。她的情意,比之她为夫君珍藏的好酒,有更多的绵香。
真态香生谁画得,玉如纤手嗅梅花
东坡与王定国私交甚好,也因此带累他被贬到岭外荒蛮之地去了。其妾柔奴自小在北方长大,于是东坡见面后就问她,这南方的风土,好还是不好呢?柔奴却笑着回答,这就是我的家啊。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因为她的坚定和从容,再大的挫折和失意,都在一笑之间,让南方的酷热焦燥,雪飞炎海变清凉。她的夫君,因为凄凉境遇中有她相伴,竟然在三年流放回去,更加年轻了。
而苏东坡的这份赞赏,也是他一路坎坷之后对感情最大的期待吧:那自宋朝熙宁六年以来,随从他身边,即使流放海南也对他不离不弃的红颜知己——王朝云。天涯海角,千里万里,她也只要跟他去:高官也罢,囚徒也好,水莲花一样的她,永远是他可人的“云蓝小袖”。爱若流水,情若连环,不止不休。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相信吗?几千年前,就有人这样告白过了。
多情红拂沙洲冷,寂寞莲灯半在亡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后人把这个故事安插在四个人的头上,只是细节略有相异。说的是:苏公少年时,笃爱读书。有女甚贤,每夕只在窗下听其吟诵。一夕来奔。苏公不纳,而约以登第后,聘以为室。暨公及第已别娶,岁久访问其所适何人,以守前言不嫁而死。
原来她这么犟,捡尽寒枝不肯栖,却落得寂寞青冢冷。我想起唐朝英雄李靖的红拂女。一夕来奔,得遇淑人。她的一生,因为这个举动,从此变得不同了。这个女孩子也是。芳心未解,已属君家。夜夜何人空怅望,一枝红杏倚低墙:这是我在苏轼诗词中摘的句子,也是她夜夜窗下爱慕的姿势。苏子瞻,你误她终身。自古丝萝不肯独生,愿托乔木。那一夕来奔的热切和决绝,明明白白是一个女孩子积攒一生才拼凑出来的勇敢和信赖。可惜,她是识人的红拂,你却不是惜福的李靖。
佳人相见一千年,流香荔树满晴川
广东省西部小镇上,有一个叫“坡尾村”的小地方。相传是东坡被贬海南时,惠州一个妙龄女子,步步相随,一直追到这里。东坡无奈,只好留下随身的书童,改为苏姓,与她结为夫妻。伉俪二人一同种下数十棵荔枝树。如今,老荔沧桑斑驳,树龄千载,青枝犹在。在东坡洋洋洒洒的文字里,我看不见这个女孩子留下的印记。也许,这只不过是后人的杜撰。可是,我愿意相信,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存在。她用一生钟情一代文豪——虽然他没有为她留下只言片语。但是没关系,席慕容为她立过传的: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此我已经在佛面前求了几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你的勇敢,已经让他听到了。
你因为这爱而美丽,慎重的花朵在历史的书页上别样生动。做一朵开花的树,能这样的被一个人爱,能这样的爱一个人,都是幸福。流年偷换,光阴斗转。千年的城池几番重换模样,城中红颜变白发,百代更替,多少个日子树叶一样碧绿,然后黯然凋谢,随风散落,不见了。可是爱——仍然温热热、活泼泼地存在着。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坚固的东西,一千年之后还不减硬度;世界上居然有这样柔软的东西,一千年之后还留有温度。多奇妙。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变化无常。那些美好明净的感情,却还是没有被淡化,没有被腐蚀,穿透了厚厚的时光,和广西的老荔树一样,枝繁叶茂,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