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朴

故事里，L先生走过很多的地方，未曾留恋。因为我知道，离开是给下一个故事的开头做个引子，当时光慢慢沉淀，那些被珍藏的故事会散发出诱人的酒香。终于到你了小南朴，故事是你的，讲给我自己听。

2005年初秋，我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到达天津，立下豪言壮语，要让这津门之内，挂满自家的幌子。那年，我15岁。半月之后，我便认识了与我同住一家银行取款机间的小南朴。

自我介绍之后，我便坐在了小南朴的身边，他与我同岁，生月比我略小，杭州人。生的俊俏的模样，本来娇小的身板，看起来像个柔弱的女生，说话也是怯生生的，额头有稍显凌乱的刘海，盖住了细长的眼睛。同龄、又同在异乡的我们很快便成为了朋友。

我们晚上一起住取款机间，白天一起找工作，买一份煎饼果子分着吃，凑钱买厚一些的被子，以抵挡即将到来的深秋的寒夜。那时我俩都没有身份证，工作很难找，中午一般单位都休息，我们就坐在区间3路公交前的座椅上谈天说地。我们会聊很多家里小伙伴的趣事，南北差异大，我好奇他们是如何在水田里捕牛蛙的，小南朴则怎么也搞不懂我是如何在草地里，追上野兔并烤来吃的。话题天南海北、包罗万象。有些话题，我却故意逃避着不问，例如为何小南朴要像我一样，只身来到了举目无亲的天津。因为我知道，他或许和我、和所有“上津”（指来天津工作的人）的人一样，或奔个前程、或逃避生活、或历练自己。

小南朴

漫长的10月到12月，我们终于在一家小作坊工厂找到了工作，那应该是我也是小南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周末双休，工资1100，最重要的是，提供宿舍。在搬离津南开发区那间自动取款机间的那天晚上，我和小南朴买了菜，买了啤酒，庆祝我们终于能离开这间四处漏风的破房子。两瓶啤酒下肚，就着隔壁角落流浪大叔的呼噜声，我和小南朴聊起了为什么来天津的话题。

让我意外的是，与我们这些“上津”族不同

的是，小南朴来到天津，是为了找妈妈。

小南朴自小是随着爸爸与奶奶生活的。慢慢长大的小南朴总是追着爸爸问“为什么我没有妈妈？我的妈妈在哪”爸爸总是沉默不语。在认识我的那年春天，小南朴的奶奶病重，临走时给小南朴讲了妈妈的故事。

小南朴的妈妈是个老师，来自天津。大学毕业之后南下杭州教书，租住在奶奶家。本就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南朴妈妈，知书达理，与奶奶相处的极好。在来到杭州的第三年，未婚的小南朴妈妈生下了他，一个不足月的小男孩。学校里传开了小南朴妈妈未婚先育的事情，组织上找她谈话，希望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以便严肃处理，但是她怎么也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后来学校就以影响风化的罪名，将她开除了。

奶奶说，被开除后的小南朴妈妈从此一蹶不振，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文章，茶饭不思。直到几个月后，留下遗书，吃了安眠药被爸爸救下，才彻底的哭了一次，委屈的像个孩子。后来，妈妈说要北上返乡，重新开始生活，临走的前一天跪在奶奶的面前，哭着说孩子无辜，回天津后自己也会受处分，不想让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求奶奶收留小南朴。

妈妈就这样走了，起初几年，妈妈会邮钱回来。后来奶奶搬过几次家，自此便断了联系。

小南朴的眼泪挂在脸上“我不想给妈妈添什么负担或累赘，我长大了能自己赚钱照顾自己，只是觉得，这辈子想见见他，想告诉自己，我也有妈妈”。说完，小南朴喝了一口酒，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我会陪他一起找妈妈！小南朴终于放声痛哭。

我在天津呆了五月有余，后来因工作离开了那里，五个月里，只要我有时间，就会陪着小南朴去找妈妈，风雨无阻，可是，线索只有一条，那就是妈妈的名字。最终，当我离开的时候，也没有陪着他找到妈妈。小南朴送我到车站，“小南朴，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要坚强起来，要懂得照顾自己，要努力的活着，还有，要找妈妈，只要你活着就别放弃！”小南朴微笑着点头，我们互相留了家庭住址后，从此告别，再见时我们已24岁

2014年七月，我由济南返乡，奶奶告诉我有一封来自杭州的信。拆开信封，信纸上的文字很秀气，十数字“我已找到妈妈，四月已带妈妈返乡，附上电话，有时间请到杭州一聚”

七月中旬，我到达杭州，尽管是随着拥挤的人群出站，但我仍然一眼便认出了小南朴，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沧桑感，他也同我一样长大了。寒暄后，小南朴和我坐在长汀街的木凳上，告诉我找了母亲9年，半年前在收容所找到了她，神情恍惚。其实不用做检测，常人一眼就能看小南朴像极了妈妈。9年了，终于如愿了，小南朴也就放下了在天津的工作，带着母亲回了杭州养老。“以后我再娶个贤惠媳妇，和她一起好好孝顺我妈”小南朴眼里尽是温柔。我看着他说“小南朴，开始你自己的生活吧，去追寻你自己的梦想吧，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因为我知道你以前的故事，那么现在的故事可以开始了”

微风吹过河岸，轻轻晃动的狗尾草，惊动了停在草茎上的小虫。小南朴望着河岸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发呆。那是他十年未归的家乡。我拍他的肩膀，提醒他该回去了，他转头，看着我，“L，别走了，留下吧，直到我能自己一个人坚强起来。”

小南朴，这是写给你的话。人生漫长，我很荣幸见证了你故事的开始，也很庆幸时逢少年，在那间四处漏风的小屋里与你相遇成为好友。9年，你付出了自己所有的青春找到了妈妈，也算这黄天厚土没有辜负一个善良的少年。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因为我对你有莫大的信任！你会用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的美好。

岁月不会辜负一个纯良的愿望，人生也不会亏待一个善良的孩子。

就此离开，期待着你下一个故事的到来，祝福你，小南朴。

                              ————  L先生于2017年9月20日凌晨2点2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