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穆陵传之穆陵情影 第十章 三世逢
1
大风见到月朗,心里稍许安稳了些。月朗先分派年轻人到南边山里巡视,这才进屋来给大风张罗午饭,一边问道:
“农夫伯伯回来了吗?法云寺那边……”
大风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把农夫中毒、凤凰于飞,小七送农夫去紫光洞,要用鹤顶陌上功解毒的事简单介绍了一遍,然后说道:
“月朗,沂山这次情况非比寻常,可能要象当年八大门派来袭,掀起一场江湖风波。而断桥渔樵耕读,如今七零八落,只剩下我和农夫勉强支撑门面,非求助于其他武林同道不可了。”
“喔,需要向哪门哪派求援?何方英雄豪杰?我这就上门拜访诸位前辈!”月朗一听,便心中有数了,当下把差事爽快答应下来。
“当初樵子曾留我上中下三策,与我的心事暗合。”大风说,“这个中策,指的是骈邑城中两位姐妹。一位西山主人,酷爱雅兰,高洁不群,内功精湛,善于操琴。门下一班怪杰,个个以乐器为兵刃,堪比竹林七贤。其中有个山丹,也喜欢弄笛,是个谋略型人物;一个金声玉振,古道热肠,交际广泛,膝下养有一女,名唤秋韵,得她玉泉剑真传,性情娴淑,寡言少语,却有一项旁人不及的本领,熟记武林各大门派渊源,成名人物所用兵器和武功路数。她有个舅舅,也就是金声的兄弟万山红,江湖人称万山红遍,世居城南三十里老龙湾畔,使一柄大砍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得骈邑城这等奇侠高人襄助,想我沂山断桥,可以无忧了呢。”月朗见大风一脸凝重的样子,自然能够掂量出这事的份量,故意讨好地说,可自己心里也丝毫不见轻松。
“金声玉振、西山主人、万山红遍、沂山山丹都堪称当世英雄豪杰,可保一方平安。尤其金声和西山主人,早年与我常有往来,切磋武艺,诗文唱和,姐妹情深。可放眼整个江湖,惊涛骇浪易过,暗箭流言难防。江湖人斗的是心机,是算计,纵有盖世武功,也比不得那些旁门左技。”说着,大风纵目窗外,眺望着连绵群山,仿佛又看到当年八大门派围攻沂山,群雄逐鹿、智计百出的情景,停了一会又说:
“象今天农夫中招,就是一个例子。想当初读心术宗师黑山侠曾易容农夫,混入我断桥内部,我渔樵耕读六大高手合力,方擒得住他。而伤了农夫的梦古,正是那西域秘术读心术传人。”
“是呀,这等奇人异士,谁可与之一较短长?”月朗问道。
“所以我打算写几封书信,你到骈邑城后,分别转交金声玉振和西山主人,然后请金声帮忙,让她令爱陪你到天山走一趟。”
“去天山?”月朗先一愣,接着喔了一声,略有叹惜之意,“想来是那秋韵妹妹熟谙武林故典,陪我远行,可补我江湖经验之不足。”
“不错,正是为此。”大风亦微微点头,表示颌许,“那天山飞刀门掌门天涯客是当今武林前辈名宿,世外高人。他门下四大弟子,飘灵枫王、蛮荒逍客、白话浅解和侠女悠燃,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高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所以倘若能够请得飞刀门东下天山,就是八大门派卷土重来,也不足为虑。”
“嗯,您刚才说樵子师父留下上中下三策,这远行天山,想必是那上上之选了?”月朗说。
大风说:“正是,正所谓解铃还是系铃人,江湖之难,还须江湖人解之。而且你这一路西去,江湖人士,倾向于我断桥者甚多,必能结交一干江湖豪杰,助你一臂之力。等你回来,羽翼也就丰满了,正好与我里应外合,哈哈!”
大风仰面一笑。这笑声中,颇有英雄不减当年的味道。
月朗听了,瞬间明白了大风掌门的用意,不觉身上涌过一阵暖流。这是有意要送她出去历练啊,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心中忽然对这位对自己疼爱有加的老人百般不舍,默了半晌,言道:
“那,掌门人孤守断桥,您多保重!”
“什么叫孤守啊!”大风还是轻描淡写地一笑,“你信到之后,那金声玉振和西山主人必来陪我,我们老姐妹们借乘这个机会聚聚,乐呵还来不及呢。何况农夫掌门闭关不会太久,有沂山毒门在侧,想来还不至于太寂寞吧。”
“这沂山毒门,自然是那备而不用的下策了?”月朗听了,咬了咬嘴唇,轻轻地说。
“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大风叹道,“不是备而不用,而是且防且用,能用则用。沂山毒门这湾水,不是太深,就是太浑,总之这么些年了,我还是看不透它。这样吧,你去张罗下饭,我写几封书信,你吃过之后即便动身吧!”
“好嘞!”月朗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到厨房去了。她虽在大风身边服侍多年,算得上承欢膝下,却一点也不失江湖儿女的本色。
2
从沂山往返天山,即便以上乘轻功,往返也要一个月左右。当初曾经有人走过,这个人就是御前带刀女官傲雪伴梅。虽已事隔多年,江湖上仍然流传着这位红衣女侠的传说。
月朗从小没出断桥,缺乏江湖历练,轻功肯定不及傲雪女侠这种出入庙堂和山野之间、横行江湖走遍天下的女子。算算最快也需两三个月,如果一路上再有耽搁,回来时只怕就要秋后了。其间断桥肯定要多生变故,都是未知数。月朗临行,难免要有些忧心,与大风别了又别,连道珍重。
大风心里,却是另有打算。自从因柳门三宝引起的武林纷争过后,渔樵耕读或另寻门路,或各安生计,当真是风流云散,英雄不再。她和农夫虽留守断桥,却也因岁数大了,萌生退意。在年轻一辈中,看月朗机敏善谋,能识大体,所以有心让她出去锻炼一下。
月朗和大风依依惜别。大风把月朗送到柳堤上,目送她从柳堤转入驿道,消失在丛林远处。回到茅舍,从墙上摘下自己的抱月剑,慢慢抽出,剑锋在午后光线下闪着寒光。
她这佩剑和月朗带走的三星剑是一对儿。三星抱月,原本是一双姊妹剑,大风自从收月朗为义女,就把三星剑交给了她,让她随身携带。
大风把三星剑送给月朗,自是因为她名字中占了个月字,取三星抱月之意,希望这把剑成为月朗的保护神。可此时抽剑拂拭,更多一份期盼,月朗平安归来,双剑合璧。
自从八大门派围攻沂山,大风这把剑,也已经多年不曾饮血了。这一次……但愿不会,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把抱月剑插进剑鞘,重新挂在墙壁上。
从沂山到骈邑城九十里。月朗从驿道北行,还要经过大关、小关和古镇蒋峪,才算是出了沂山。在大关和小关之间,有一座孤耸独立的山头,名虎头山。虎头山上,有齐长城遗址烽火台。以往月朗每走到这儿,都要流连一番。可这一次急着赶路,自然没了赏景怀古的心情,施展轻功,脚步不减。谁知刚走到虎头山脚下,忽闻林子里呼呵有声,象有人在缠斗不休。
按照月朗心里的意思,这一路上不敢耽误,诸事皆可不顾。可一听到声音,改不了平时爱管闲事的毛病,脚步忍不住放缓了一些。都已经掠过虎头山了,依稀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叫:
“姐姐救我……”
嗯?!月朗一下子仿佛中了定身法,立住身形,侧耳倾听:没错,是一个少年求救的声音。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分明刚才在一过之间,那人看见她了,呼声变得越来越急,明摆着遇到了危险,正值生死交关。
这样月朗就无论如何走不了了,她绰剑在手,回头向山林里冲去。
刚折回林子边,就听到里面打斗激烈,呼啸有声。从树木缝隙中,看到有条龙头角峥嵘,上下翻腾,正和一个青衣少年缠斗在一起。龙?月朗心中闪电般划过一个问号,可眼下情势不容她多想,抽出三星剑,飞身入林,向龙头斩去。
耳轮中只听咔嚓一声,一个树桩被她劈做两半,剩下半截树干吧嗒落进草丛里。少年人腾出手来,扎煞着胳膊,略带茫然地瞅着她秀美的脸庞。
“你?!”月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再一剑下去,削掉他的脑壳,“你敢捉弄我?”
“不是的!”少年人这才反应过来,摆手不迭,“我正巧路过林子,碰到这树蹲头成了精,扑上来要吃我!”
月朗微皱了一下眉头,难道真的是树精幻化成龙?早上古寺里不也飞出了凤凰吗?看了下自己的剑刃,上面并无血迹,便收剑入鞘,抬头打量了他一眼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来虎头山做什么?”
“我?是李家……顺公子,你就叫我顺公子好了。”
“李家顺?”月朗哪有心情跟他罗嗦,回身便走,“以后老实在家呆着,别出来没事找事!”
“姐姐救我!”没想到顺公子还是这么一句,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月朗瞥了下被自己斩落在地的“木龙”,按捺不住火气:
“有病吧你,找抽呢?”
顺公子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姐姐救我!我是从毒门逃出来的,恳求姐姐能够带我离开沂山……”
沂山毒门?月朗止住脚步。毒门相对于断桥,一直都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尤其是那呆哥执掌毒门这几年,在外面传出的风言风语真是太多了。
“你是毒门的人?在毒门什么身份?”她半信半疑。
这边顺公子一开口,更让她大吃一惊:
“我在毒门万人冢,是蓝色妖姬的药人……”
3
蓝色妖姬的药人?月朗回过头,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眼。且不说那妖姬在毒门四姐妹中如何怪异,因天长日久炼毒,毛发体肤几乎都变成蓝色,成年累月居住在古冢之内,右手手背上偏偏生有一个红色枫叶胎记,艳如鲜血;药人这个物种,在外界看来饱受各种毒药推残,都长得奇形怪状才对,哪能如此少年英俊,风流倜傥,一副公子哥儿模样?
可眼前情势,又不容她多想,只好掉头而去,顺便扔下一句:
“那好,家顺,你要跟着我便跟着我……有话路上再说。”
“啊?”顺公子不由咧咧嘴,却也不敢辩白,连忙一路小跑,跟在月朗后面。
月朗急着赶路,心无旁骛,驾起轻功,耳边只听得沙沙的风声。过了蒋峪,方想起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虽然明知他一步不落,紧随身后,却听不到一点动静,便知此人的轻功要远胜于己,嗨了一声言道:
“我说这位家顺公子,你还跟我装,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顺公子赶忙辨白,也顾不上姑娘怎么称呼他了,两脚轻轻一点,跃到前头,和月朗并驾齐驱,“我真的是蓝色妖姬的药人,从万人冢逃出来的!”
月朗轻轻一笑:“你武功这么好,谁又能欺负得了你?看你眉清目秀,也不象个在蓝狐山遭罪的样子。”
“啊?”顺公子傻眼了,“可是……”
“再说刚才的木龙怎么回事?你总不会演这样一出戏,就为了跟踪我呢?”月朗继续说。
“我没有!”顺公子赌咒发誓,“我不是毒门的奸细!”
“看看,我还没这样说呢,你倒是先沉不住气,自己抖出了底细。”月朗哼了一声,“我可没说你受命于人,想方设法接近我,跟着断桥的人,看看我会去哪里,为什么事。”
“唉!”顺公子越洗越黑,只好换个口气,叹息一声,“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总之我跟着你,不会算计姑娘,更不会有一丝一亳加害于你。”
“你可以跟着我。”月朗也只好叹了口气,“可是在你说明白自己的真实用意之前,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这……”
顺公子为难地搔了搔头皮。顷刻之间,两个人已经越过蒋峪地界,那群山隐隐,已经被抛之脑后,正渐行渐远。
顺公子说不透,自然是因为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他当然不能说,自从二世经历了穆陵冢之劫后,自己便开了天眼。
那一天顺公子随着蓝狐从墓道里出来,顿觉阳光晃眼,由此开启了一场时光之旅。他跟着蓝狐从山南跑到山北,从夏季跑到秋季,看到树叶由绿变黄,由黄变赤,路过歪头崮下的峡谷,正巧有片枫叶从悬崖上飘下来,被蓝狐踩在脚下,蓝狐的这只右爪,在瞬间变赤。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这里,顺公子成为蓝色妖姬手下的一名药人。蓝色妖姬因为右手手背上有一枚枫叶胎记,又被江湖人称之为赤手印。
蓝色妖姬凭她独有的炼毒技艺,很快在毒门脱颖而出。顺公子日复一日地替她试毒,可因其天眼已开,他只有在试毒期间显示出她想要的效果,过后瞬间,又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因为天眼已开,顺公子自已通晓所有的因果。蓝狐还是蓝狐,她只有在炼毒的时候,才会被灵魂侵体,炼出一门天下无双的情毒。
而顺公子虽心知肚明,仍乐此不疲,则是为了回报他二世所欠下的情债。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自从一世穆陵,随母亲沂凤夫人兵援青丘城,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从此,他就开始了自己的两世寻觅,终于在无忧山无忧谷,成就了他和紫狐上仙的三世逢。
也正是因为如此,顺公子才找到了一个不得不离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