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小时的高速“迁徙”之路

1

所有位置都塞满了人，唯一一家热食小店里零星传来诸如“菜包子”“一共8块”“不要挤”的语言碎片。2号检票口的工作人员高呼：“5:50盐城的开始检票！”我看了一眼手表：下午6:20，心里一咯噔：晚点半个小时啊。

然而，我所属的1号口的屏幕上，还没有显示任何班次的信息。这是我第一次通过大巴的方式回家，也是我第一次抵达被票务系统称为“虹桥长途西站”的地儿。使用手机地图搜索，我离车站的官方地址还差1.78公里。战战兢兢上前询问，得知是正确的地方，安下心来，挪至角落，打开kindle。

2

7:20分。继6:35的泰州、7:05的常州之后，6:53的扬州终于被“点名”。

车子开动，慢慢挪出车站，在高架上自由奔跑一阵后，就展示出了其“小媳妇儿”姿态——走两米，害个羞，屁股后撅50厘，休憩抹粉，再前行。

如此重复两小时，终于有人“不乐意”了。在车子做出一个大幅度停顿的同时，车厢里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呕……”，随着耳朵接收到信号后，鼻子也意会了，我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开了这么久，才从上海到达苏州，车内人们小声议论着：真是糟糕啊。人们大概忘记了：“糟糕”并没有底线。

3

凌晨00:25分，我们的客车开向匝道，拐进服务区。服务区进口的空地上，红色塑料隔离桩被列成一长排，用以明确指示通行道路。隔离桩前，一辆辆私家车紧挨着，一些开着车门，人们站在车边吃着东西说着话；雨渐止，地面的积水深一块浅一块，废弃的纸巾、包装纸、尿不湿横尸其间。

七绕八绕，车子终停。在乘客们急不可待欲下车之时，司机师傅起身宣布：“因为凌晨两点至五点，客运车辆不能上路，所以我们要停在这，五点才走”。话音刚落，车内立即炸开了锅。火气最盛的当属两派，一派批判客运公司的不人道、不负责，论点是既然知道两点至五点不能通行，为什么要售票？买票回家可是有要事要处理的！另一派说，怎么就不能走了呢，你看人家旁边的客车不是继续开了，再往前开，能开多少是多少嘛！

司机师傅还在奋力解释，我背起包，随着大部分乘客下了车。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仿佛重生了一般，我伸了个懒腰，在水池边洗了脸，又去超市买了水和面包当作早餐。供盛热水的三个机器读数都只有98摄氏度，时不时有人拿着桶装方便面等待接水，站着吃泡面的并不少见，10米开外写着“水蜜桃”几个大字的摊子上摆满了被吃完的面盒。

我回到车边，又随着人们上车入座。这时是00:45分，有人建议：继续往前开，在最近的出口下高速，然后进入无锡市区找一家宾馆，愿意入住的就去，不愿意的就睡在车上，早晨5点在车上集合。司机推脱着，说这不合规，他不能开进市区，况且也很难找到地方停车。也有人强调：往前开嘛，走一点是一点，明天早上走还是堵。司机也解释着：停在高速路边不合规，要提前进入服务区。经过沟通协商，司机师傅似乎顺从了，问题演变成：大家都认为五点才开车，还有十几人没有回到车上，开不了。于是，又掀起了“找人”大战。

时间已指向凌晨1:25分，人仍未齐，司机宣布：不开了，五点再出发。乘客们不再有异议。

4

我看了会电子书，困了，就抱着书包睡——脑袋左右换着边挨，腿也忽直忽曲忽上忽下地摆着，试图寻找舒适。朦胧间，有许多对话灌入耳中，不见人，只闻声。

前排的两位女性因为此次大巴“迁徙”相识，两人聊得热络，互相展示自己朋友的照片。坐我前面的女人年龄大些，她举着旁边小姑娘的手机，评价着照片上的人：

“这个小女孩长得漂亮，眉眼犯桃花，看起来家境一般，但挺追求生活品质的，她应该没有考研直接工作了吧？”

“不是，她是保研的。”

“啊，长这么漂亮还这么优秀啊，没想到，这样的真少见！”

“……”

车子前排，还有两个女人的声音在对骂着。

“你为什么踢我凳子还不承认？”

“我承认了啊，就是我踢的，谁让你把座椅放下来这么多！”

“它本来就这样，不是我弄的。素质真是差啊！”

“……”

后几排的悠闲地互相打趣着：

“妈呀，紧张的时刻到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高速上使用滴滴快车呢！”

“那有人接单吗？”

“已经过了五分钟了，没任何反应。”

“哈哈，我的朋友居然问我为什么坐凌晨的车，我想说，我买的是下午的票啊！”

“……”

5

凌晨5点，一分不差，车子开动了。天仍旧是黑的，雨还是不住地下落。我时醒时睡，车子时疾驰时挪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陆续醒来，连续经过两个收费站，我们的客车都驶进了ETC快速通道，却因为滞留高速时间过长，无法刷卡，需要倒车，再转人工通道。第二次倒车时，车内起了一阵微小的对司机的抱怨。

我暗暗心疼起了司机师傅。这样的大塞车，他也不常遇到吧？在服务区的时候，他也是靠着自己有限的经验做出了一个又一个决定吧？面对乘客的粗鲁抱怨，他可曾有过骂回去的冲动？在我断断续续睡去的时刻里，他是否有机会小憩片刻？

每一次出行，我都对服务行业的工作者充满感激，比如：车站入口安检员、卫生间清洁工、各类交通工具驾驶员。因为是他们保证了我们出行的安全、舒适和有序，当然，以上这三点往往和现实背道而驰。但我们可曾想过，有人服务、维护的情况下尚且只能如此，那无人坚守岗位时，情况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也许有人会说，那是他们的工作啊，做好本职工作也是应该的，不需要感激。虽然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我也明白，行业、岗位之间，未曾平等。然而，那些不招人待见的、辛苦的、枯燥的岗位也总要有人去承担，那也是构成社会所必备的一个结点。当我们表示出自己对其的尊重与善意，对方是可以感知到的，这份感知会与工作本身联结在一起，赋予工作以意义。如果工作不只是为了生存，还为了那工作中附带的满足感，那么即便再苦、累的工作，也能让人感到一丝幸福。无数来自工作中的微小幸福的叠加，也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巨大力量。

6

10月1日上午10:15分，历时约15小时，客车开进了扬州西部交通枢纽。我走在下车队伍的末尾，在接近前门时侧身，对司机说：“师傅，你辛苦了，谢谢啊！”

我假装没有察觉到司机脸上的不自然和前面大姐流露出的惊讶。这是我作为一个乘客，能够做到的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