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写愁,这位词人可谓出神入化!
今天来扯扯冯延巳,这个写愁写得出神入化的人。
许多人记得冯延巳可能是由于那个“干卿底事”的典故。
故事中的冯延巳,是南唐宰相,他有一句著名的词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中主李璟与他开玩笑,说:“风吹皱一池春水,干卿甚事(关你什么事)。”
冯延巳答:“未若陛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也。”
对,其实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哪里草长莺飞了,哪里绿柳垂腰了,哪里风吹了,雨过了,哪里天晴了,天阴了,关你们什么事啊!瞎感叹啥呀!
可在诗人词者眼中,这些不是事儿,是情感的表达。
语文教育要培养孩子们“面对一丛野菊花而怦然心动”的情怀。可见,诗人们语文都是很好的。
而我记住冯延巳,却是由于他的一首词——《鹊踏枝》。
词中有两句,是常刻在我心的,时常独自归来,都会想起: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无论诗词,其实都是通过意象来表达意境。最初接触时,意象二字颇觉高深,后来想想,其实很简单。就这句里,桥,风,袖,新月,行人,都可算意象。而通过这些意象构建的意境想要表达什么呢?其实就是一种愁,一种别人都回去了,我却还一个人站在小桥上让风径自灌满袖的愁。通过词构建画面,通过画面构建情感,一切就变得简单。
关于这句,叶嘉莹先生有很漂亮的解说,至今我仍然记忆犹新,在此抄录给大家:远远的在地平线那边的丛林,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所有的行人都已经归家了。每个人都有他的归宿,每个人都有他的保护,每个人都有他的温暖。所有人都回去了,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对啊,他为什么会这样?很自然,我们会生出无限联想:看别人成双成对他心里感到孤寂?年岁大了还没成家家里逼他相亲?不造啊。
可你要问他要写的愁到底是什么吧,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明说,只说: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是谁说心里的烦闷早就抛在九霄云外啊?你没看每到春天到来,惆怅还是依旧吗?我是很努力地与愁绪做斗争啊,可天天对着花借酒浇愁,愁不仅不去,还使容颜消瘦。你说愁不愁啊? 可是,大哥,你到底在愁啥呢,能给个准信儿不?你这样让我们怎么猜?
冯延巳常写愁,或许是在伤春悲秋,感叹时光老去,爱情无常,生命短暂。可冯词最大的特性与亮点,却也在于写愁的不确定性和朦胧性。很难说清他到底在愁什么,但是读他的词,你就是能感到一种难以挣脱的愁充盈在字里行间,如影随形。反正就是愁啊愁,从春愁到秋,从青草生愁到秋水长,从杨花飘愁到落红舞,不到尽头不罢休。
你看他那首《南乡子》把愁写得多么入情入画: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袖床。”你就读一读,一雨过后,满眼的青草生春愁;一睡醒来,满床杨花生细恨。不仅愁啊,还是一种鲜活的、流动的、可生长的愁,画面很美,愁却无处不在。可还有比这更传神的愁绪表达吗?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那首著名的《长命女・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如此清新,浅显易懂,多好。但是,这样的词多半不会出现在诗歌鉴赏中……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若论词的意境,唯有冯延巳的词最当得起“深美闳约”四字。其词作清丽多彩、委婉情深、意境宏远,有时感伤气息较浓,形成一种哀伤美。
让我们记住他:
冯延巳,南唐词人,字正中,词集名《阳春集》,“大境写柔情、乐景书哀情”。
旧文哈,朋友们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