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劫(四)
医科大学的草坪在夏天的阳光下泛着绿油油的光,阵阵青草的气味随着割草机走过散发出浓烈的清新气味。我坐在当年和强子一起坐过的长椅上。当年的香樟树已经高大茂密,遮出大片大片的清凉。有个孩子在草坪上玩气球。年青的母亲在近处看着。不远处的体育场上几个孩子在烈日下踢球。不知疲倦。强子如果还在人间,他的孩子该有多大了?至少应该上小学了吧。时光就这么无情,把一切的一切都轻轻掩埋,不露痕迹。有谁知道,二十多年前,强子,一个翩翩少年,在这个校园的林荫道上奔走于图书馆和实验室。他怀揣着爱情,理想,梦幻,一次次地试图走近我。但是他一直都是试探。多数时候,他要通过我的哥哥了解我的情况。真正我来找他,面对他的时候,他却沉默不语。对于爱情,他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怎样讨好一个女孩子,怎样向他爱慕的姑娘表露心迹。他只有写诗,写诗,把自己藏在文字背后。
后来听哥哥说强子和县城的一个女生谈恋爱了,那个女生家庭条件挺不错,父亲是县民政局领导,母亲是文化馆职员。虽然心里有些别样的滋味,但想想自己又能为他做什么呢。她起码能帮到他。这样想来也只有祝福他们了。但那时起便有了不想结婚的念头。谁知道,一念间,万水千山。这默默的一念让自己十年间不知所措。
有强子的消息是他走后五年,一次午饭哥哥提起了强子,说强子出事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要去看他。我真的去了。但没有见到强子。他失踪了。
强子躲在老乡家没多久,就听到公安局抓捕的消息。于是在一个雨夜,转移到离化工厂不远的一个亲戚家。他以为最近的地方最安全。但还是被抓走了。好在对方只是脾脏破裂,被救了下来。强子被羁押半年之后,被检查院提起公诉,以重伤害的罪名,判了三年缓刑,回原住地执行四年。这个判决应该说是比较人性化的。可能也是考虑了强子一贯的表现------他只是个书生,不是胡作非为的人。回家后,刘老师,强子的同学都去看他。说了好多鼓励的话。他也可以回原来的企业继续上班。公司领导也考虑到他作为一名大学生多年读书的不易,保留了公职。只是由医务科下放到生产车间。但是倔强的强子再没有去。在家里呆了不久,就出走了。从此辗转好多地方。开始还有人说在什么地方见过。后来,就没有了消息。他父亲过世,也没有出现。这可见,他的兄弟之间也是不知道强子去向的。
我在县城百无聊奈地住了几天,就决定走了。爷爷奶奶前几年已经相继作古。以前住的老房子也早已拆迁改造,被一栋崭新的临街建筑代替。我在原来的街道走了几回,丝毫找不到昔日四合院的痕迹。那些老旧的巷子都不见了。以前在巷子口站着等过我的强子也不见了。琴琴也嫁人了。这里已经没有我的牵挂。我在酒店里住了几天,在一个早晨上山给爷爷奶奶的坟上烧了香,就去车站买了去省城的车票。
如果我那一天我直接坐车走了,那么,我与这座小城的纠葛就将从此结束。
但是我碰见了刘老师。他问我哥哥的情况,问我知道不知道强子的情况。于是鬼差神使地,我又退了票,跟着刘老师折回来了。也许是我想听到关于强子的事。也许是我与这个小城的缘份还未完全了结。
晚上刘老师叫来了好多学生,一起喝酒。有一个是哥哥的同学,也是强子的同学。于是我就叫他师兄。他们关系也很近,奇怪的是以前我们并不认识。我们在刘老师家里,谈得比较多的是强子。但是谁都不再知道他出走以后的消息。
那一夜,酒喝得狼藉一地。师兄跟我第一次见面,给我的感觉是有些腼腆,有些落魄。好像还有点才气,有点清高。给人的印象不怎么好。第二天我们去县城周边的山上玩。路上碰见一个打扮得妖艳而不得体的女人,跟师兄打招呼,说了几句话,问,你是不是志弘的哥哥?我们都有些愣了,因为师兄的名字就叫志弘。那女人继续说,我跟志弘是小学同学,他好像有个哥哥的,就是你吧?师兄说,你眼力可真好!志弘是个不长进的家伙。女人说,你们长得可真像啊。走过了我们都觉得奇怪,难道师兄真有个弟弟?师兄说,这女人说话阴阳怪气,明知东而指西。我跟她小学一起上过五年学,她这么说明明就是存心的。跟这样的人解释就多余了。我们都笑起来。师兄原来并不木讷。
回省城后,我决定把小城的一切都从记忆中抹去。我牵挂的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怀念的必要呢?但人的记忆就是个难以驯服的孩子,偏偏要跑出轨道。我总是会不自主地想起奶奶的四合院和夹竹桃,想起强子在巷子里等我,想起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那眼神仿佛深不见底。
后来听说师兄离婚了。忘记了是哥哥还是刘老师说的。离婚的事大多是厚积而薄发。多年积贫积弱,一旦遇到入侵,就不堪一击。原因自然非常复杂。但偏偏我充当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事说起来的确莫名其妙。但却非常具有小县城的特色。师兄跟妻子闹得很凶的一次,竟然是听别人说师兄领着一个省城来的女孩子,还说着普通话。师兄怕别人知道,谎称自己是志弘的哥哥。两个人本来矛盾已非一日,此事便当了导火索。当然,还有更丰富的情节。比如宾馆开房啊,逛街吃饭啊,夜晚散步啊,等等。师兄是个明白人,没有问是谁说的,也没有辩解。等她闹够了,就诉到法院,判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既觉无聊,又觉好笑。县城的文化太有特点了。放一个屁都能转圈转回来。大多数人自已的事情搞不好就爱关心别人的事。谁家女人当小三,谁跟谁劈腿被捉奸。不关心这些事仿佛就活不下去。我在小城里就两三天,师兄就成了关注的焦点。除过那个小学女同学关心,还有宾馆的服务员也关心。我和师兄,刘老师,转累了当然就去我住的宾馆休息。那个服务员,是师兄最好的哥们的老婆,师兄走时还特别叮嘱关照一下我。这个师兄最好的哥们的老婆,很快就将话传给师兄的妻子,内容是师兄领着一个大城市来的姑娘开房。
师兄是那种理想化的人,偏偏生活在一个不理想的地方。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说,生了一颗红楼梦的心,偏偏生活在水浒的世界里。离婚也算自我解脱吧。本来此事跟我屁关系都没有。但我却神差神使给师兄打了一次电话。后来便经常褒电话粥。我们竟然聊得非常投机。说实在的,我喜欢听师兄说话,他学哲学,又喜欢佛学,话题就比较丰富有趣。师兄也不止一次说,他喜欢听我的声音,喜欢跟我谈话。在这一点上,师兄比强子好。他是在光亮里跟我交谈。这样的长途一打就是半年。半年之后,我就去找师兄了。我仿佛一只飞蛾,一次次扑向明知会让人窒息的小城。小城的人就像是一团火焰。又像是一杯毒酒。我无法拒绝,我义无返顾。我要在那里寻找什么呢?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爱情,还是连自已也说不清的某种寄托?
也是劫数末尽吧。我与师兄又纠缠在一段无法割舍的感情里。我们像一对恋人一样在小城相聚,在两地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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