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抵抗：龙之墓 （21）
1941年2月15日，重庆，中国
重庆的二月，天一般黑得很早。传杰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久了。只要他不动，受伤的地方就基本不痛。但是，人是需要吃饭的。这一天，他午餐根本就没机会吃。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肠胃已经开始发出一些奇怪的叽里咕噜声。传杰盘算着在太阳下山之前找到房东宋姨，向她要些东西吃。自从他来到重庆，传杰就她家的四合院里租了最左边的一间房，和她一家五口住在这个贫穷的社区里。在这里，电是个奢侈的东西，一般的家庭都试图在白天做完所有事情，以节省点油灯的开支。
止痛药的效用已经过去了。传杰发现要从被子里爬出来，然后穿上外衣这个看似简单的事情，现在来说是一个异常痛苦的过程。霎时间，传杰真的有点后悔自己一气之下把那两个包留在门外，因为其中一个包里面有琼斯博士专门为他带来的止痛药。
也许两个包都被别人拎走了。
传杰慢慢地往自己房间的门口挪动。
宋姨他们现在在做饭吗？
我怎么什么也听不到。
传杰并没有在宋家搭伙，因为他通常在航空委员会大楼的食堂里自行解决三餐。事实上，他还经常把食堂剩下的食物带回宋姨家。在战争时期，草根平民的三餐并不是战略物资供应的重点。
扶着门框，传杰渐渐地听到了一些女人的声音。
感谢上帝！宋姨在家。
他慢慢推开门，朝院子对面的厨房望去，吃惊地看到了一张令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脸。
蕾，也就是刚刚在早上跟他说了再见的那个女孩，双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正在院子中向他走来。
突然之间，传杰的大脑好像完全冻结了，无法处理任何信息。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
她什么时候来的？
“嗨！我猜你现在该饿了。”身着藏青色长冬衫的蕾向他笑道。也许是碗里的食物味道太美，也可能是自己太饿了，传杰突然有点泪眼朦胧。
在他的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在蕾的身后，宋姨正站在厨房的门边上向他举着大拇指。
“这是给我的吗？”传杰问。
“还能给谁呢？”蕾反问道，“进屋慢慢吃，面条很烫。”
传杰把蕾让进他的房间，但他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任何话题。
“这碗太烫了！”蕾一进门，就急忙把碗放到桌子上，“如果你刚才还没有起床的话，我就要来敲你的门了。”
“你是怎么……？”传杰仍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可思议。
“哦。奇怪了！我怎么可以忘了拿筷子呢？”蕾像风一样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自小离家求学，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不停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而眼下，又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传杰已经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
肯定是因为这美味的面条。
传杰在这碗面上升腾的蒸汽中泪如雨下。
正当蕾拿着一副筷子又走进来的时候，传杰转过身去，用袖口擦干眼泪。
“给你。”她把筷子交给了传杰。
“你吃了吗？”传杰问道。
“还没呢。我现在只想看你吃东西。”
“你怎么找到这里？什么时候来的？”传杰发觉自己在蕾面前总是显得手足无措。
“我在医院下班后就来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的那个美国朋友又来了医院，他说你可能需要人帮忙。”
“他？琼斯？”
“对。琼斯先生说他不知道怎么做中餐。”
“原因就怎么简单？”
“是的。我觉得我刚巧会做中餐，于是就来了。对了，我把你的行李给挪到了四合院里面。没有事先经过你同意，希望你别介意。”
“没有。一点也不。谢谢你！”
“那太好了。吃面吧。”蕾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传杰低下头，开始吃面。这是一碗清汤阳春面，几块绿色的蔬菜漂浮在汤面上。里面既没有炒鸡蛋，也没有卤肉。唯一的佐料就是酱油。然而，传杰却觉得自己一生从来没有吃过任何更美味的食物。他知道如果他抬起头，看着蕾的眼睛，他的眼泪就一定会忍不住再流下来。所以他一直低着头，不停的吃着。
“但你也不能吃得太快啊。”蕾再次命令道，“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你还什么都没吃过。你得慢慢来。”
“是！小姐。”传杰还是低着头。
“我听起来很霸道吗？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话，我很抱歉。”
“没有。根本没有。”传杰抬起头来，看着蕾那张在一片蒸汽之后的脸。
“顺便说一下，琼斯先生还说你很生气。”
“是的，我当时是非常的生气。”传杰微微一笑，“我曾经骂他是一个混蛋。”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这整个涉及琼斯的事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也许他是个混蛋。不过不是个那么坏的混蛋。”蕾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晚，蕾留了下来，和传杰还有宋姨一家共进了晚餐。她告诉大家她来自徐州，中国东部的一个被日本人占领的铁路枢纽。在战争开始之前，她就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偷偷加入了陆军卫校。在过去的几年中，她和她的医疗部队一起，一步一步西撤，最后退到了重庆。
“我该走了。”蕾在宋家厨房的油灯旁说道，“谢谢宋阿姨，谢谢您的晚餐。”
“你不用客气，李小姐。”宋姨回答道。她随后转向传杰，说道，“我和我的丈夫会陪她走上大路，一直到把她送上人力黄包车。”
“谢谢，您考虑的太周到了。”传杰谢道。
“谢谢宋阿姨！明天晚上我能来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会带一些吃的过来。”蕾问道。
“我们家随时欢迎你。李小姐。”
“再一次感谢您。”蕾向宋姨笑了笑，然后转向传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会来帮你。但等你康复以后，我可就没工夫管你了。”
1941年3月2日，重庆，中国
“哇塞！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啊！”琼斯博士坐在重庆军人俱乐部的一张位于角落的桌边上感叹道。位于市中心的军人俱乐部是一个专门接待在重庆的外国人和高级军官的会所。
“就像我在电话里说的那样，这故事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讲清楚、说明白。”但传杰还是不得不同意琼斯的感叹。即使他故意忽略了许多细节，也没有提到赤木的名字，这龙血石的故事确实像康尼岛上的过山车一般惊险刺激。
“只是有些部分很难让人理解。”琼斯博士接着问道，“比如说，这些龙甲怎么能等怎么长的时间？他们的救援舰队怎么可能几千年来一直在找他们？”
“也许他们的寿命比我们人类长得多，哈里。我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你想要一个故事。所以我给了你一个故事。现在，可以把我的项链还给我了吗？”传杰质求道。
“你的龙血石？”
“随你怎么叫它，可以把它还给我了吗？”
“理所当然。正如我当初承诺的那样。”琼斯博士拿出一个精巧的戒指盒，交给了传杰。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盒子？”传杰打开戒指盒，取出项链，然后用他那带偏光的放大镜在灯光前检查了一番。他很快便确认了这是他的那块龙血石。传杰随即将其放回自己的贴身口袋，并将戒指盒还给了琼斯博士。
“那么，”琼斯博士对传杰笑道，“我不是那个还不是很坏的混蛋，对吧？”
“她跟你说了？”
“那你觉得是谁每天开车把她送到你的公寓的？”琼斯博士说道，“我知道我当时让你很难受，所以我想尽我所能来帮助你。”
“谢谢。我当时应该能猜到这一点的。”
“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不会再开车送她到你那里去了。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如果你不给她打电话，我一定会来踢你的屁股。”
“就像你当初承诺的那样？”传杰笑了起来。
“对，就像我跟她承诺的那样。”琼斯博士也笑了。
“说真的，哈里，我该感谢你，”传杰说到，“我在过去两个星期里其实非常的开心。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一种别样的快乐。”
“我每天都在感受这种别样的快乐。你们这些书虫花太多时间念书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的是我已经是一个不一样的人了。上星期二，我在一个防空洞里一待就是三个小时。我只是坐在那里等，什么都不想，不像我平时那样老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是吗？”
“是这样的，因为我知道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蕾会到我身边来。”
“真为你高兴。对了，问点别的事儿，‘老头’现在怎么样了？他对你的神速康复有感到很吃惊吗？”琼斯博士转了个话题。
“那天我跟他讲我已经完全恢复，想马上重新开始工作。他非常的惊讶。”
“他才是真正的牛人啊！”琼斯博士说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当时他跟我说，他一看就知道你逃不脱那个可爱的小护士手掌心。”
“啊，他是很...嗯...”
“随便啦。你回去跟他说，我只要再过几个月就把这车还给他。在这样的山城里面，有一辆车真是很方便。”
“我会把你的话传给他的。但现在，我得走了。”传杰站起身来，说道，“如果你有更多的文物送到的话，请知会我一下。我还是想来帮忙。”
“那是当然。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琼斯博士也站了起来，“回头见！”
“再见！”传杰戴上他的军帽，开始往外走。突然，他转身说道：“我刚刚给你讲了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其实只是想把我的东西拿回来。你很清楚这一点，对吧？”
“当然是那样的啊。”琼斯博士微笑着回答。
“就像你承诺的那样，不要跟任何人讲这个胡编乱造的故事。”
“那是一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