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菜儿红
第一章
2005年5月15日,阴,我从成都开始出发,驱车近1800公里,终于在两天后的黄昏时分抵达临沂市蒙阴县黄山乡的蒙山脚下。我此行目的是,受人之托,拜访一位80多岁的老人,黄花儿。
驶进一处缺口,我立即被一望无际的黄花菜儿海洋所迷住。西方的地平线上,夕阳在慢慢消失,我眼前的黄花菜儿也由泛着红光的桔黄色变为金黄色。一股细风袭来,瞬间消去春末夏初的微热。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我决定先在这里享受一番黄花菜儿的静谧与芬芳,明天再去拜访黄花儿老人。
帐篷撇在一边,和衣躺在黄花菜儿丛中,仰望满天繁星,嗅着黄花菜儿的芳香,如此度过一夜。翌日上午,吃过早饭,依然精神抖擞。
近年来,政府提倡“退耕还林”,蒙山脚下本来就不多的住户也渐渐迁了出去,仅剩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门前放置一盘老旧的石磨,环绕在石磨的四个石凳也略显沧桑,却一尘不染,周围开满了黄花菜儿,房子的屋顶也被密密麻麻的黄花菜儿所遮挡,远远望去,好似是一座黄花菜儿宫殿。我便径直走向了这座房子。
果然,这座房子的主人就是我要找的黄花儿老人。对于我的到来,黄花儿老人很是热情,却没有一丝的意外,“小伙子,你也是过来旅游的吧,这里的黄花菜儿最美了,好好转转,定会让你不枉此行。”原来,黄花儿老人把我当成了游客。“是的,老人家,听说这里的黄花菜儿最美了,便过来瞧瞧,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有些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下,不知道方便吗?”我指了指石凳。黄花儿老人向我微笑,漏出一口依然明亮锋利的牙齿,“随便坐小伙子,我去给你沏茶。”本欲说“不用”,黄花儿老人却已钻进屋内烧水。
我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坐南朝北的我,视线可以扫到屋内的一部分,一张1米见方的高八仙桌,下面紧挨着一张60厘米见方的矮八仙桌,一把小木凳放于矮八仙桌下方。高八仙桌上,左右各放置着一摞厚厚的书,桌面中间放置着一本被打开的书。
视线忽然被挡住,黄花儿老人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内放着一个精致的茶壶和两个小茶杯。我站起来,准备伸手接过托盘,黄花儿老人示意我坐下,自己把托盘放在了石磨上,然后在北方位的石凳上坐下,抬头看了一眼9点多的太阳,“小伙子,吃过早饭没?”我连忙点了点头。“好,先坐会,再等三分钟水就开了。”
黄花儿老人一边打量着我,一边问道:“小伙子从哪里过来的?”“成都,四川成都。”“那是南方,小伙子这么壮实,感觉像北方人哪。”“老人家,我也是咱山东人,只是在成都当兵。”我解释到。黄花儿老人听到“当兵”二字顿时有些激动,口中喃喃着“当兵的,当兵的……”,“老人家,老人家……”我喊了三遍,黄花儿老人才回过神来。“嘶嘶,嘶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水开了。“我去吧老人家。”这次,黄花儿老人没有拒绝,点了点头。我便向屋内走去,一股芳香清凉感迎面扑来;只见屋内打扫的干干净净,窗台上的花盆里居然也开满了黄花菜儿;角落里堆放着一堆木炭,木炭附近一个正在烧着的炉子散发出一丝热量,炉子上方的水壶盖在上下翻动,“嘶嘶”地向我怒吼。堵上进风口,小心翼翼地拿下水壶,我便快步从屋内走了出来。
打开茶壶盖,倒进滚烫的开水,一股莫明的清香四溢出来。黄花儿老人左手按住茶壶盖,右手拿起茶壶,摇晃了几下,先是给我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上。“小伙子,来,尝尝这茶,保证你没有喝过!”端起茶杯,只见茶杯内水的颜色淡黄,茶的清香伴随着热气钻进我的鼻孔,浅酌一口,沁人心脾,感觉此香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只好摇了摇头。黄花儿老人笑了笑,慢慢打开茶壶盖,拿出茶叶漏,几株干瘪的花状物冒了出来,原来是晒干炒熟的黄花菜儿。
“老人家,这附近的人都搬走了,您怎么还在这里住着呢?”我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住了80多年,有感情了,舍不得搬走。”“这里荒无人烟的,就您一个人,怎么生活啊?”“这个不用愁,政府每个星期都会给我送吃的来,还有屋内的碳,都会隔段日子送来。”“那您不会害怕,孤单吗?”“我一个老太婆子,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孤单嘛,你看这里,这么多的黄花菜儿陪着我,一点儿都不会孤单。”又继续和黄花儿老人聊了一些其他家常,时间很快到了中午,黄花儿老人执意留我吃午饭,加上我此行目的就是拜访黄花儿老人,便留了下来。午饭过后,黄花儿老人上床休憩,我随便逛了逛,便又回到了黄花儿老人的房子,等待她的醒来。大约半个小时过后,黄花儿老人午睡醒来,看到我坐在石凳上,很是惊讶,“小伙子,你没有进去看看吗,里面的黄花菜儿那才叫美呢?”“拍了不少照片,刚回来!”我打算向黄花儿老人说明来意,“我进山的时候,听说您是一个抗战老兵,想听一听您的故事。”说到这里,黄花儿老人的态度急转直下,“我不接受采访,你走吧小伙子!”我所说的话让黄花儿老人又误以为我是记者,“老人家,我不是记者,我只是一个军人,一个当兵的,就是想听一听您的故事,您千万不要误会。您看,我身上既没有录音设备,也没有录像设备。”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掏口袋。再三解释之下,黄花儿老人终于相信了我不是记者,也慢慢的打开心扉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
第二章
1937年11月,日军向临沂市蒙阴县如豺狼饿虎般扑来。1938年1月,日军攻占蒙阴县城,蒙阴百姓民不聊生。黄花儿的父亲在守卫战中阵亡不幸阵亡,留下仅有17岁的黄花儿和体弱多病的母亲。4个月之后,母亲病情加重,加上对丈夫的悲痛思念,也过世了。强忍着泪水,在屋后不远处的黄花菜儿丛中,坚强的黄花儿用双手挖了一天一夜,终于挖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人的深坑。手指甲早已被磨掉,鲜血从手指头上涌出,黄花儿却没有感到一丝的疼痛。
忽然间,本来晴朗的天空下起了大雨,狂风四作。跪在地上的黄花儿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夹杂着雨水从脸庞滑落,滴在正在盛开的黄花菜儿上,沿着黄花菜儿的花瓣留下,滴在湿润的土壤上。黄花儿仰天长啸:“爹,娘,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黄花儿在爹娘的坟前起誓,她要加入抗日队伍,为父报仇,像男人一样,保家卫国。
先是去了张自忠国民党部队,因为年纪小,又是女人,所以被婉拒。随后又几经辗转找到蒙阴县游击队,更是被拒之门外。报仇无门,卫国无路。黄花儿毅然决定发动广大妇女,成立“黄山乡妇女救国抗日后备会”,为沂蒙抗日的大好男儿做后备军。
一个仅有17岁的小姑娘,扬言说要成立什么“黄山乡妇女抗日后备会”,再者,整个蒙阴县人人自危,要黄山乡的妇女联合起来抗日,任谁也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黄花儿再一次陷入了困境。这个时候,孙启龙,黄花儿邻居家的儿子,也是黄花儿青春萌动的暗恋对象,回来了。21岁的他在两年前离家,参军抗日,如今以蒙阴县游击队大队长的身份回来,任务是组织蒙阴县人民联合抗日。在黄花儿说完她的想法后,顿时让孙启龙瞠目结舌。暗道,如今的黄花儿早已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害羞的小女孩了,早已长大成人,业已成熟,还想参与抗日大业。再三的考虑衡量之下,孙启龙同意了黄花儿的计划,并把黄花儿的计划纳入任务之中。
转眼到了10月份,日军也占领蒙阴县半年有余。这边,在孙启龙的组织帮助之下,黄花儿的“妇救会”已经发展完备。作为会长的黄花儿变得更加处事不惊,稳重成熟。孙启龙所发展的抗日游击队则与日军继续游击斡旋,黄花儿所带领的“妇救会”则是游击队的坚实后盾。日军驻蒙阴县最高司令官松本一郎从徐州调兵三千,开始对蒙阴县各乡各村进行大规模的扫荡。日军这次的扫荡如狂风扫落叶一般,所到之处人、畜、粮无一幸免,孙启龙的游击队只能采取撤退,把乡民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11月6日,天刚微亮,温度已达零下,寒风吹在脸上,犹如锋利地刀子一般划割,好似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多数人还处在睡梦之中。此时,彻夜未眠的黄花儿和孙启龙等人正商量着如何解决日军扫荡之后所带来的损失。一位50来岁的年长男子蹲在堂屋口,深抽了一口烟袋,缓缓地说道:“小鬼子的这次扫荡太突然了,乡亲们的损失都不小哪!”孙启龙环视一周,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今天都已经很冷了,再过几天大雪一到,乡亲们的生活就会更加艰苦,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决!。”孙启龙又环视了一圈众人,轻叹一口气,又把目光停在了50多岁的年长男子上,缓缓地说道:“大家都有什么办法,广庆叔,您先说说吧?”广庆叔又深抽几口烟,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叹道:“如今,乡亲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如果大雪来到还解决不了这两个问题,将会有大批的乡亲们冻死、饿死啊,是不是可以从邻县调集一些棉衣和粮食过来?”孙启龙摇了摇头,“行不通,相邻的几个县日子也不好过,能够吃饱穿暖就已经不错了,还要时刻提防着小鬼子!”“我们想办法混进县城,把棉衣和粮食悄悄地偷出来。”一三十左右长相颇为成熟稳重的精瘦男子提议,孙启龙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这虽然是一个办法,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况且,松本在城门处设立了三道防线,我们不可能从城内带出大量的衣服和粮食出来的。”这时,一直静静倾听的黄花儿开口了,“我同意贾建亮同志的办法,不过不用游击队的兄弟们出动,用我们‘妇救会’的同志,鬼子对女人的检查会松懈一些。这样或许能够带出比较多的粮食和衣服。”
“不行,坚决不行!”孙启龙拍案而起,“对,绝对不能让你们女人进城行动,要去也只能我们男人去。”贾建亮跟着孙启龙附和道,“女人怎么了,我们妇救会的女同志也都是爱国志士,也不比你们男人差,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们一样能够做到,甚至比你们男人做的还要好!”黄花儿字字铿锵,“阿龙,黄花儿,先别急,或许我们可以……”广庆叔话还没有说完,一声震耳欲聋的“报告”愈来愈近,“报告队长,二壮回来了。”话毕,一二十出头的高大威猛小伙子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怎么样,上面有什么命令?”孙启龙激动地站了起来,二壮看了看其他人,又把目光停在了孙启龙身上,有些迟疑,“这,这个……”,原来二壮是顾忌有他人在场,广庆叔、贾建亮和黄花儿欲离开避嫌,孙启龙伸手制止了他们,“直接说吧二壮,这里都没有外人。”二壮又迟疑了一下,转身把门关上,这才说出上面下达的命令,“上面要求我们五日之内从县城鬼子的大牢救出一个人。”
孙启龙:“谁?”
二壮:“张文峰!”
二壮此话一出,广庆叔竟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可是那泥沟乡的名医,张文峰?”
孙启龙:“正是此人,1月鬼子攻占我们蒙阴,便把张先生掳去,试图要张先生做他们的军医,张先生誓死不从,便被关押至此。”
黄花儿:“我小的时候就听说起过此人,张先生的祖上为宫内御医,到他这里已是第十多代了,闻说此人的医术出神入化,腿断能续,心停可起。”
广庆叔:“不错,如果能够救出此人,以他的爱国之志定会加入我们,我们的弟兄也就少了一份后顾之忧。”
孙启龙冥想一刻:“二壮,上面有没有说我们游击队的棉衣何时能到,大雪再过几天也就到了。”
二壮战战兢兢:“上面说,说让咱们,咱们自己解决。”二壮的声音越来越低。当上面告诉二壮,要他传达自己解决棉衣问题的时候,二壮便一直惆怅如何解释。
贾建亮愤愤地说道:“乡亲们自己都没有棉衣穿,要我们怎么办,干脆冻死算了!”
广庆叔伸手一摆:“建亮,不要冲动,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广庆叔又点燃了一斗烟,大口大口地抽着,深邃的眼睛被弥漫的烟雾所遮,看不清他的眼睛是睁是闭。
孙启龙又环视一圈众人,这才对众人下达了命令:“这样,大家先去各忙各的,再准备一下,晌午再过来商议如何救出张文峰大夫和解决棉衣粮食的问题。”广庆叔率先推门走了出去,紧接着是二壮、建亮等人,黄花儿跟在后面就要出门的时候,孙启龙叫住了她:“花儿,你等一下。”众人离去,屋内便只剩下了孙启龙和黄花儿二人。
晌午来到,太阳高挂空中,气温也升高不少。黄花儿、孙启龙、广庆叔、贾建亮、二壮等人围坐在石磨旁,商议如何营救张文峰和解决衣粮问题。每个人的面前放着一口灰瓷海碗,海碗内漂浮着几株花状物,一股股的热气向上飘腾,飘进疏松张开的毛孔内,身心愉悦;顺着鼻孔钻进体内,沁人心脾。
一脸严肃的孙启龙端起面前的海碗,喝了一口茶,立刻转为喜色,又立刻转为严肃,短暂的表情变化被黄花儿捕捉到,心里暗喜:原来孙启龙喜欢喝黄花菜儿泡的茶。孙启龙抿了一下嘴,面露满意之色,率先开口道:“关于如何营救张先生和衣粮的问题,大家有什么办法?”尽管孙启龙已经有了主意,但他还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广庆叔,您先说说吧。”
广庆叔“吧唧吧唧”抽了两口烟,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说道:“我认为,可以把营救张文峰的行动和衣粮的短缺问题一同解决。”孙启龙随即点了点头,“具体说说,广庆叔。”
广庆叔:“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张文峰大夫被关押在司令部大牢内,粮食则放在距离司令部1000米之外的仓库之内,另外,尽管县城唯一的一家衣被制造厂被鬼子掌管,但据可靠消息,那里的守卫并不多,我们可以想办法把鬼子全部引出县城,用调虎离山之计。”
贾建亮会心的点了点头:“不错,广庆叔的此法不错,但关键是,什么办法才能把鬼子全部引出城。”
四肢发达头奶简单的二壮快人快语:“我去把狗日的小鬼子全部引出城,你们进去救人抢粮食。”
广庆叔瞥了一眼二壮,继续抽着烟,说道:“你用什么办法把小鬼子引出城,松本不是傻子,不会随便出城的!”二壮憋得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黄花儿含情脉脉的瞧了一眼孙启龙,缓缓说道:“我打听到鬼子明天会有一批重要物资运进城内,我们可以佯装截获,松本必定会派兵支援,到时城内布防空虚,我们便可以趁机营救张先生,夺得衣粮。”
“不错!”孙启龙站了起来,一脸的平静,边走边说:“我们就采用调虎离山计,先用少量兵力佯装截获物资,主力提前混进城,等松本带兵出城增援,便兵分三路行动。”
“但是我们的人手太少,又要牵制,又要把主力放在城内。”广庆叔继续抽着烟袋,一边说道。
孙启龙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不错,我们人手确实不足,不过,我们可以……”,孙启龙和黄花儿众人又花了三个多小时商议具体的分工细节,以尽量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第三章
11月7日,雾漫雪飘,寒意逼人。
一大早,天灰蒙蒙的,还没有大亮,大雾弥漫,能见度仅有三米左右。鹅毛般的雪花从天而降,一袋烟的时间刚过去,石磨和石凳便被一层银色所包裹,好似一个个有生命的精灵;雪花掉落在风干的黄花菜儿上,亲昵的在一起诉说悄悄话。孙启龙站在黄花儿的家门口,仰望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暗自祷告:希望今天的行动能够顺利完成!黄花儿端着一个海碗走到孙启龙的跟前,递给孙启龙,“阿龙哥,喝口茶吧。”孙启龙接过海碗,深喝一大口,一脸的满意,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是什么茶?”
黄花儿一脸的甜蜜与娇羞:“好喝吗?”
孙启龙斩钉截铁:“好喝!”
黄花儿抬头看向孙启龙,小心翼翼地问道:“以后天天泡给你喝,好吗?”
“嗯。”孙启龙点了点头,又抬头仰望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为什么叹气?”黄花儿关心地问道。
“我是担心今天的行动,再过半个小时就要出发了,我心里隐隐地感觉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孙启龙的目光随着一朵从天上飘落的雪花,落在了石磨上,很快,雪花便消匿不见了踪影。
“是不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放心吧阿龙哥,我们一定会成功的!”黄花儿一边宽慰孙启龙,一边脑海回忆今天的行动是否准备妥当,“你看,老天这也在在帮我们,这么大的雾更利于我们隐蔽和逃脱。”
孙启龙点了点头。
城外二十里的一处蜿蜒小道,阵阵地汽车轰鸣声从弥漫的大雾中传出,愈来愈近,天空中的雪花依然不断飘落。道路两边的黄花菜儿丛中,以广庆叔为首的一干人等隐蔽其中,一年轻男子轻声问道:“广庆叔,我们都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了,鬼子什么时候到啊?”广庆叔拿起烟袋在年轻男子头上敲了一下,一脸的严肃:“别说话,随时准备战斗!”
汽车轰鸣声愈来愈近,广庆叔伸出指头放在嘴上,示意安静。侧耳一听,果然是汽车轰鸣声,广庆叔示意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此时,城内日军司令部门口,早已混进城内并乔装打扮成小商小贩县民等的游击队队员徘徊在此,他们时刻注意小鬼子的动向,在等待松本大部队的出动。同一时间,仓库、衣被制造厂附近亦有游击队队员守候等待。
大雪飘零,雾气沸腾。随着一声“轰隆”的爆炸声,日军的汽车戛然而止。广庆叔大喊一声:“兄弟们,冲啊!”道路两边的黄花菜儿丛中便冲出上百人,将汽车团团围住。激烈的战斗瞬间展开,枪声、呐喊声不绝于耳。弥漫的大雾好似也在慢慢散开,为此次的战斗腾散地方。
大雪纷飞,寒风萧萧,一手提长枪衣衫不整的鬼子踉跄到了城门口,嘴里直呼:“快通知队长,我们中埋伏了,请救支援,请救支援。”此鬼子正是押运物资的鬼子之一,在战斗打响时便仓皇而逃,赶来报信请救支援。不远处的黄花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点了点头,便向远处走去。
“油条,油条,好吃的油条!”一头戴棉布衣帽的年轻男子,低着头,眼睛却时刻盯着鬼子司令部的门口,嘴里直吆喝,正是贾建亮。终于,以松本为首的两辆摩托,而后跟随三辆日军大汽车,最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鬼子从司令部驶出,继而向城外方向驶去。看着慢慢消失在视线内的日军,贾建亮打了个手势。一男子看到贾建亮手势,便从怀内掏出一根信号烟花,随即点燃,信号弹便飞向空中,在空中四散开来。
几个小时过去。
雪停雾散,银装素裹的大地万籁俱寂,针落有声。战斗结束,凌乱的战场硝烟弥漫,一道道的鲜血顺势而流。刺鼻的血腥味引来了一只只乌鸦,落在树梢上“呱呱”的大叫。一具具尸体躺在雪地上,黄花菜儿丛中,大树边,却没有一具是鬼子的尸体。“救命啊,救命啊……”阵阵虚弱的求救声不断从尸体堆中传出,广庆叔满脸鲜血地从尸体堆爬出来,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兄弟们的尸体,广庆叔老泪纵横,混合着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广庆叔坐在地上,回想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是真的:炸药爆炸,日军汽车戛然而止,押运物资的十多个鬼子也都非死即伤,广庆叔带领众兄弟赶到汽车后面,准备打开车门查看是何物资,车门打开,对着自己的却是鬼子的机枪,冲锋枪,万弹齐发,游击队的兄弟瞬间丧命。回忆到这里,一个念头出现在了广庆叔的脑海里。广庆叔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踉跄着向蒙山方向爬去。
月上梢头,寒风吹的木门吱吱作响。一眼戴金丝边眼镜的50岁中年男子站在床边,正在给卧床不起的广庆叔疗伤上药,再一遍检查了伤口,中年男子给广庆叔轻轻地盖上了被子,这才走出房间关上门。黄花儿和孙启龙等人心急如焚,立刻围了上来。
黄花儿焦急地问道:“张先生,广庆叔的伤势如何?”
张文峰示意大家走远,这才说道:“黄广庆同志尽管伤势不轻,但无性命之忧,只需多多静养即可,大家毋需担心。”
“辛苦先生,请这边休息。”孙启龙向张文峰举手作揖,请进了一房间。
张文峰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孙启龙黄花儿等人则走到石磨旁边,在石凳上坐下。黄花儿先是给每人倒上一海碗黄花菜儿茶,继而挨着孙启龙坐下。
孙启龙端起海碗,喝了一大口茶,“对于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衣粮问题,今天就已经下雪了,再没有棉衣和粮食,乡亲们和我们都会被冻死饿死的。”黄花儿首先说道。
“不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棉衣和粮食。”贾建亮很是赞同黄花儿的意见。
“二壮,说说今天你在仓库看到的情形?”孙启龙稍微思考了一下,向二壮看去。
“当时我看到建亮发出的信号,便带领兄弟们向仓库冲去,没想到看守仓库的鬼子还不到三十个,众兄弟很快击败了鬼子,鬼子溃败而逃。只是仓库的锁太难打开,兄弟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打开了仓库大门,进去之后却发现一粒粮食都没有,”二壮一边回忆着冲进仓库的情形,一边向众人说道,“我们便开始从仓库向外退,就遭到狗日的埋伏,就我和几个兄弟逃了出来,哎,我对不起众兄弟啊!”
“狡猾的鬼子,建亮,你闯进大牢时的情形呢?”孙启龙又问到负责营救张文峰大夫的建亮。
“我和兄弟们从早上就在司令部门口乔装成小商小贩观察情况,看到松本带领部队出了县城,便发出了信号弹。”贾建亮一边说着,一边喝着茶。“接着,我和兄弟们冲进司令部,很顺利地便把张先生救了出来,就在我和众兄弟准备撤退的时候,松本却带着鬼子回来了,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兄弟们也是拼了性命的掩护我们,我和张先生才逃了出来,哎,其他兄弟就,就……”建亮说到这里,便哽咽如康。
孙启龙伸手拍了拍贾建亮的肩膀,以便安慰建亮,这才缓缓说道,“我那边的情况也是如此,衣被织造厂内一件棉衣一床被子都没有,看来是被提前转移了。”想起上午的激烈战斗,一个个兄弟死在自己面前的情形,孙启龙感慨万千,“尽管咱们这次损失了不少兄弟,但好在救出了张先生,衣粮的问题,咱们再想办法解决吧。”
“二壮,明天一早,你亲自护送张先生吧。”孙启龙思考片刻,向二壮下达了命令。
“是!”二壮铿锵有力地答道,“那棉衣粮食怎么解决?”二壮想起棉衣和粮食的问题,挠了挠头,“我送张先生回去的时候,先向上面要一些吧。”
“还是算了吧,上面也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孙启龙摇了摇头,“还是我们自己来解决吧。你先不用操心,你现在的任务是把张先生安全护送到位,回来之后还有任务。”孙启龙抬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月亮,向众人说道,“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商议如何解决衣粮问题。”
众人散去。黄花菜儿上面停留的白雪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银色的光芒,寒风萧瑟,吹得黄花菜儿沙沙作响。黄花儿蹲在父母坟前,喃喃自语。“花儿。”一声温柔的叫声传来,黄花儿回眸一瞧,原来是孙启龙。孙启龙走到黄花儿父母坟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两个躬,在黄花儿的旁边蹲了下来,“花儿,你也认为咱们中间有奸细吗?”
“如果没有奸细告密,鬼子不可能知道咱们计划的。”尽管黄花儿没有参与白天的战斗,只是带领妇救会同志准备接应,也还是听到了枪声,见到了雪地上的尸横遍野。
“不错,在行动之前,这计划只有你、我、广庆叔、建亮和二壮五人知道,这奸细便在我们之间。”说到这里,孙启龙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谁是奸细?”黄花儿不假思索的问道。
“不知道,都有可能,广庆叔只身一人回来的,建亮是和张大夫一起回来的,二壮也仅是和两个兄弟回来的,容我想想,容我想想……”想到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当中便有鬼子的奸细,孙启龙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咱们的粮食还能撑多久?”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孙启龙问道黄花儿。
黄花儿慢慢站了起来,一边向家中走去,一边缓缓说道:“最多两天。”转身,看到孙启龙也跟着自己走了过来,黄花儿便道:“阿龙哥,我给你泡碗茶喝吧。”孙启龙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开水从水壶喷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海碗中,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四散开来。孙启龙端起海碗,闭目享受一番黄花菜儿泡出茶的清香,大喝两口,长舒了一口气,“好喝!”
黄花儿拿起水壶,又给孙启龙倒上一碗。
“这黄花菜儿泡茶居然如此好喝,在这之前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孙启龙相似自言自语。
“两年前的冬天,我娘偶然发现的。”说到“娘”的时候,黄花儿低下了头,思绪万千,触景生情。
“对不起。”孙启龙向黄花儿致歉。“我不该说这话的。”
“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了阿龙哥,我有办法了!”本来触景生情的黄花儿忽然激动地大喊起来,“我有办法解决衣粮了!”
此时,窗外飞快闪过地一道黑影被孙启龙捕捉到,却不动声色,黄花儿欲继续说下去,孙启龙故意打断了她的话,大声说道,“我也有办法了,咱们再去一趟县城,鬼子肯定把又粮食和棉衣放回仓库了。”
“不,不……”黄花儿欲开口解释自己的办法并非如此。
孙启龙一边伸手堵住黄花儿的嘴,一边看着窗外,大声说道,“就这么定了,我们明天就行动!”
黄花儿这才明白孙启龙的用意,便学着孙启龙的样子,大声说道,“不错阿龙哥,明天我们杀小鬼子一个回马枪,定能取得衣粮。”
确认窗外偷听之人已经离去,孙启龙这才凑到黄花儿跟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有什么办法?”
两人凑得太近,眼睛之间不到10厘米。黄花儿竭力忍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问道,“刚才外面的那个是谁?”
“是奸细。”孙启龙也感到如此近的距离有些暧昧,便向后退了一些。
“是奸细?”
“对!”孙启龙斩钉截铁。
“这个先不说了,先说说你的办法吧。”孙启龙期待的看向黄花儿。
黄花儿从海碗中捞出一株黄花菜儿,放在了孙启龙的手中,“答案便在这个上面。”
“黄花菜儿?”孙启龙很是怀疑。
“不错,阿龙哥,我先问你,你觉得这茶如何?”
“好喝,挺香的。”孙启龙又喝了一口黄花菜儿泡的茶。
“阿龙哥,你看这里有多少黄花菜儿?”黄花儿用手指向窗外一望无际的黄花菜儿。
“数不胜数,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望着被白雪覆盖的漫山遍野的黄花菜儿,孙启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错,我会带领妇救会同志去发动乡亲们,一起参加行动。阿龙哥,你看这漫山遍野的黄花菜儿,足以让我们支撑到明年春天的!”黄花儿打起了精神,侃侃而谈。
“不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不过,粮食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没有棉衣,乡亲们还是无法度过即将来临的寒冬哪!”孙启龙又转喜为忧。
黄花儿含笑不语,只是伸手把孙启龙拉到了院外,弯腰折断了一株黄花菜儿,递给了孙启龙。孙启龙接过整珠黄花菜儿,疑惑不解的看向黄花儿。“你仔细看看,阿龙哥。”黄花儿笑道。
孙启龙点了点头,抖掉黄花菜儿上面的白雪,这才细看整珠的黄花菜儿。从风干的花瓣,到花梗,再到花茎,又到叶子,如此又反复摸了一遍,扔掉手中的整珠黄花菜儿,弯腰又折断了几根黄花菜儿,一一查看之后。激动地看向黄花儿,“你的意思是……”
“不错!”黄花儿使劲点了点头,“咱们把整珠的黄花菜儿采摘下来,这些风干的花瓣,早已没了毒性,用水一烫便可以吃;至于花梗和花茎,编织在一起,可以当棉衣、棉被。如此一来,我们的衣粮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只是……”黄花儿面露忧愁之色。
“只是什么?”孙启龙问道。
“只是这下了一天的大雪,黄花菜儿全被大雪覆盖,花茎都变潮了。”黄花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处。
孙启龙抬头仰望天空,说道:“这个无需担心,明天太阳高照,会融化白雪,晒干黄花菜儿,到时我们再来采摘便可。事不宜迟,明天一早你便带领妇救会的同志去发动乡亲。“
黄花儿会意地点了点头。
孙启龙继续说道:“切记,此事万不可告诉广庆叔、二壮和建亮他们。”说罢,牵起黄花儿的手,向屋内方向走去。
孙启龙把黄花儿送到门口,便立住了,“明天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要出去一趟。”
“这么晚,要去哪里?”黄花儿关心地问道,“今晚别走了,在这里睡吧,明天一早再出发。”黄花儿羞得低下了头,红晕爬上了她的脸庞。黄花儿决定要把自己交给孙启龙。
孙启龙拉过黄花儿,一把搂在怀里,伸手拍了拍黄花儿的后背,安慰道:“等把鬼子赶走,我便来娶你,好吗?”
黄花儿眼含泪珠,哽咽无声,点了点头。
“听话,花儿,你先去好好睡觉,我要连夜出发,否则就来不及了。”孙启龙把黄花儿推进屋内,解释道。
“万事小心!”黄花儿关心地说道。
孙启龙关上房门,向远处走去,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四章
黄花儿老人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笑道:“小伙子,记住,新鲜的黄花菜儿固然漂亮,但是有毒性,不可直接食用。而到了秋冬两季,被风吹干的黄花菜儿毒性便消。用来煮面、泡茶、煲汤都可以的。”黄花儿老人示意我喝茶。
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清香弥漫全身,心旷神怡。
11月8日,风和日暖,冰雪消融。
黄花儿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已高挂空中。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不断流下,黄花菜儿上面的积雪也已融化。想起昨晚孙启龙对自己的一番承诺,不觉喜上眉梢,娇羞如月。
洗漱完毕,黄花儿准备出门安排相关事宜,却传来吵闹的争论声。原来是张文峰大夫在和二壮争吵,黄花儿走到跟前,“二壮,你怎么和张先生吵起来了?”“张先生说他不走,他要留在这里。”二壮快人快语地说道。
“张先生,您这是?”黄花儿问道张文峰先生。
张文峰说道:“是这样黄会长,黄广庆同志伤势不轻,这几日我要留在这里细细观察,以防万一哪。”
“但,但队长让我今天护送你上路啊!”二壮急得就要跳了起来。
“黄会长,不知孙启龙队长现在何处,我亲自和他说。”张文峰问道。
“孙队长,去……去县城打探情况了。”想起昨晚孙启龙的交代,黄花儿应和道,又转身和二壮说道:“二壮,上面要我们何时送张先生过去?”
“还有三天!”二壮斩钉截铁地答道。
黄花儿沉思片刻,又对张文峰道:“张先生,那就劳烦您再照顾广庆叔几天。”
“客气!”张文峰答毕,便向走进广庆叔的房间走去。
“可,可,可是队长让我……”看着张文峰走进广庆叔的房间,二壮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没事,等队长回来后我来解释。”黄花儿又想起了什么,“建亮在哪,干什么去了?”
“不清楚,一大早就没看到他。”二壮伸手挠着头皮,“对了花儿,队长有没有说咱们去哪里搞棉衣和粮食呢?两天都没有吃饱饭了,你看我这肚子,都快饿扁了。”二壮边说,手放在肚子上抚摸着,嘴里嬉笑着。
“这不一早就去县城打探消息,队长说还是得从县城鬼子手里抢夺粮食和棉衣。”黄花儿接着刚才的话应和道,“行了,赶紧去吧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看到二壮越走越远,黄花儿这才走出家门,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才离去。
夕阳西下,天色渐黑。微弱的煤油灯下,躺卧于床的广庆叔渐渐醒来,视线模糊不清,只觉全身酸痛。环顾一周,却发现一眼戴金丝便眼镜的中年男子倚墙而睡,正是张文峰。广庆叔伸出虚弱的右手想要端起桌上的海碗喝水,却不小心把碗打碎在地。
海碗破碎的声音传到倚墙而睡的张文峰耳朵里,张文峰睡眼惺忪地找寻声音来源,却看到广庆叔在有气无力地喊着:“水,水……”,张文峰左手扶起虚弱无力的广庆叔,右手则端起一海碗的清水,送到广庆叔嘴边。半碗水下肚,广庆叔顿时觉得身体恢复了些气力,“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放心,这是黄花儿会长的家,我是张文峰。”张文峰一边把广庆叔轻轻放倒在床,一边解释道,“你先躺好,我去喊孙队长。”说罢,张文峰走出了房间。不多时,孙启龙和黄花儿等人便推门而入,广庆叔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扯疼了伤口,看到此情形,孙启龙快步走到床边,一边按住广庆叔,一边握住广庆叔的手,“广庆叔,不要起来,您好一些了吗?”
广庆叔吃力的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颇为自责的说道,“都怪我,是我害了兄弟们和乡亲们哪,我怎么没有死呢!”
“广庆叔,不要这么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孙启龙安慰到,“不过,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孙启龙对当天的事情记忆犹新:和两个兄弟冲出重围,回到村里后便看到几乎是爬着回来,并且满身鲜血的广庆叔,飞奔赶到伏击地点,却发现满地都是游击队队员和乡亲们的尸体,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中了小鬼子的诡计了。
张文峰老泪纵横,语无伦次:“没有物资,全是鬼子,全是鬼子,冲锋枪,机关枪,我们全军覆没……”
孙启龙拽起被子给广庆叔盖好,示意众人出去。
昏暗的灯光摇曳着,沸腾的热水倒进八仙桌上的一个个海碗内。孙启龙和黄花儿等人围坐在一起,一言不发。短暂的沉默后,还是孙启龙率先开了口,“关于粮食和棉衣的问题,大家都有什么想法?”
“再去一趟县城,抢他狗日的小鬼子!”二壮愤愤地说道。
孙启龙点了点头,“不错,鬼子肯定以为我们不敢去县城,而会放松警惕,我们趁热打铁,杀他一个回马枪,一定能够成功!”
建亮端起海碗,放在嘴边却没有喝,却是咳了两下,“但是我们没有人,也没有枪,如何行动?”
“有!”黄花儿满脸的严肃,“还有我们妇救会的同志,我们可以参加行动!”
“粮食和棉衣被小鬼子藏在了哪里?”建亮又抛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我今天去了县城,打探到粮食都被运回了仓库,而且还有大量的军用棉衣。”孙启龙答道。
“我不同意,女人参加行动,让我们男人的面子往哪放?”二壮摇了摇头。
“女人怎么就不能参加行动,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女人也一样能做到,甚至比你们男人做的还好!”黄花儿开始和二壮理论。
孙启龙在桌底下伸出手拍了一下黄花儿,黄花儿想起了什么似的,便低头不再说话,端起海碗开始喝茶。
“黄花儿说的对,女人一样可以参见行动。更何况,更何况我们游击队的大部分兄弟都牺牲了。”说到这里,孙启龙抬起头来,努力不让眼泪留下来,“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就这样,明天下午行动!”
贾建亮听完孙启龙的解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赞同。”
“好吧,那具体怎么分工?”二壮看到只有自己持反对意见,也只好妥协了。
“这样,我们分成三组。建亮,二壮,你们带领妇救会同志和乡亲们负责去仓库抢运衣粮;我则带领几个精明的兄弟去偷袭司令部,引开鬼子的注意;黄花儿,你在城外准备接应物资。”孙启龙给大家下了命令,“还有谁不明白的吗?”
大家都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样,大家先去休息,明天一早开始准备!”孙启龙端起桌上的海碗,一饮而尽。
二壮和建亮一起走出房间后,二壮自顾向远处走去,建亮则是左顾右盼,走向了张文峰的房间。不久,建亮又悄悄地从张文峰的房间出来了。建亮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一切行动,都被孙启龙和黄花儿看在了眼里。
孙启龙和黄花儿两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地向黄花菜儿丛中走去,立住之后,抬头仰望漫天的繁星,黄花儿只觉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花儿,花儿?”发现黄花儿呆呆地看着繁星动也不动,孙启龙伸出手在黄花儿的面前晃了晃。
“啊,怎么了?”黄花儿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孙启龙。
“明天我们依计行事。”孙启龙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黄花儿在黄花菜儿上面坐了下来,“我会盯着派人紧盯着张文峰,建亮和二壮,你要带领妇救会的同志和乡亲们抓紧时间收割黄花菜儿。”
“嗯,你要小心。”黄花儿关切的说道,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我知道那边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我们会把收割好的黄花菜儿先放在那里,然后再取花食用,编织成衣。”
孙启龙点了点头,又抬起头仰望满天繁星,心里暗想:明天就会有一个结果了。
第五章
故事讲到这里,我分明看到黄花儿老人目光炯炯,满脸笑容。我想,这应该是黄花儿老人最美好的回忆吧。
11月8日,微风萧瑟,忽暗忽明。
天还没亮,只见一身穿长衫的男子先是左顾右盼,继而匆忙从鬼子司令部走了出来,径直走出了县城。一路战战兢兢,终到游击队。朦胧中,看到大家都还在熟睡,便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双脚刚迈进来,就被早已埋伏好的孙启龙二壮等人按住。张文峰直呼,“做什么,我是张文峰,张大夫!”二壮伸脚想要踢过去,被孙启龙制止住,孙启龙脸上青筋暴出,“张先生,请问您这一大早是去了哪里?”
张文峰试图挣开二人,甩了甩手上的草药,“我是去县城取药,黄广庆同志的伤势未好,还需草药涂抹。”
“进来!”孙启龙冲着门外大喝一声。
只见一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二锁,把你看到的说出来吧。”孙启龙对着年轻男子说道。
“昨天晚上,我便一直守在张先生的门外。”年轻男子娓娓而来,“两个多小时前,张先生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直走进了县城的鬼子司令部,十多分钟之后,张先生手里提着……”
“够了!”张文峰闭上眼睛,便默认此事。
“关起来!”二壮挥了挥手。
“不过,我没有输!”张文峰突然张开眼睛,面目狰狞的大笑,“你们是斗不过我打日本天皇的,哈哈哈……”笑声愈来愈弱,一口黑血从张文峰的口中喷出。原来张文峰的口中早已含了毒药,只待事情败露咬破毒药自尽而亡。
“队长,那我们的计划?”看着倒地而亡的张文峰,二壮问道。
“先把他埋了,”孙启龙答道,“计划有变,今天不去县城了。还有,快去把贾亮关起来!”
“建亮,为什么?”二壮满脸疑惑。
“他也是奸细,”孙启龙叹了口气,“先把他关起来,不要伤他,等到了明天再说。”
天色渐亮,晨曦若隐若现。
“大家都不要偷懒,好好干啊!”黄花儿带着妇救会和乡亲们笑呵呵地走进了黄花菜儿地,“都记住啊,只能折断,千万不能拔根。留着根,来年春天这黄花菜儿还能长出来,要是把根拔了,就是把这黄花菜儿灭了。”
“哎,队长,我们折取这黄花菜儿干什么啊?”二壮跟着孙启龙一边走进黄花菜儿地,一边挠着头,不解的问道。
孙启龙只是笑了笑。
“哎,花儿,你说,我们弄这么多黄花菜儿干什么?”看到孙启龙故意不搭理自己,又跑到黄花儿的身边,装作可怜的问道。
“嘿嘿,你猜啊!”黄花儿一边弯腰折着黄花菜儿,一边喜逗四肢发达的二壮。
“总不是用来吃的吧。”二壮气呼呼的把一株黄花菜儿连根拔起。
“告诉你,别拔根,别拔根,你还拔!”黄花儿拿起手中的黄花菜儿便向二壮身上招呼,“亏你还是咱们蒙阴县的人,你难道没有吃过这黄花菜儿吗?”黄花儿一边折取黄花菜儿,一边给了二壮一个白眼。
“啊,还真是用来吃的啊!”二壮又折断一根黄花菜儿,拿在手中细细观察,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哦,我想起来了!”二壮大手一挥,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我记得奶奶说过,这黄花菜儿有毒,不能多吃,泡茶还凑合。”二壮一边回忆着奶奶说的话,一边不解地看向黄花儿。
“这倒没错,黄花菜儿确实有毒,但那是在春天,花儿盛开的时候。你再看这些黄花菜儿,早就被风干,毒性也就没了,所以咱们把它们都采下来,用热水一烫,就足够吃到明年春天了。”黄花儿站起来,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黄花菜儿,“你看,这么多呢!”
“哦,对啊。”二壮傻呵呵的笑着,“不过,为什么要把整珠的黄花菜儿都折下来,我们只吃花儿不就够了吗?”
“把这秸秆编织起来,给你穿在身上,你说暖不暖和?”黄花儿又扔给二壮一个大大的白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用在你身上真不错。”
“哎,黄花儿你,你……”二壮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涨得满脸通红。
“我什么我,别那么多废话,赶紧干活,这么大的个子,干得少了晚上不给你饭吃!”黄花儿装作生气的说道。
“是,是,是!”二壮弯下腰,大把大把的折着黄花菜儿,便不再说话。
一株变为一把,一把又变为一捆。继而,一捆捆的整珠黄花菜儿被搬到了山洞内,越堆越高。
整日太平,相安无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收割黄花菜儿的乡亲们也渐渐离去。
孙启龙等人满心欢喜地走进了山洞,望着堆积如山的黄花菜儿,孙启龙长舒一口气,“终于,乡亲们不用再挨饿受冻了!”
“是啊,阿龙哥,明天再干一天,就足够我们用了。”黄花儿一边锤敲着酸痛的胳膊,一边说道。
“天亮我要去一趟县城,二壮,黄花儿,明天你们再和大家辛苦一天。”孙启龙从山洞走了出来。
第六章
“小伙子,你可知道这黄花菜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黄花儿老人一脸慈祥,却又忽然转移话题,我的心思完全放在黄花儿老人的故事之中,也确实不知黄花菜儿的其他名字,便摇了摇头。
“忘忧草,”黄花儿老人解释道,“传说,人吃了它便可以忘却所有的忧伤,故被称为忘忧草。”
11月9日,大阴,无风。
黄花儿站在门口,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天空,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哎,或许是这天气影响到自己了吧。”黄花儿这样安慰自己。
行到黄花菜儿地中,却发现有很多乡亲早已来到,正在收割黄花菜儿了。黄花儿瞧了一圈,便开始埋头干活。干了打半个小时,又觉得哪里不对,黄花儿便立住,眼神漫无目的的瞧着,“想起来了,是二壮,二壮跑到哪里去了。”黄花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哼,这二壮肯定又睡懒觉了。”想到这里,黄花儿便继续埋头干活。
晌午将到。黄花儿看着满地越采越少的黄花菜儿,心里更加地不安。她理不清楚,自己的不安到底是因为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黄花菜儿被一株株的折断,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向旁边的人交代一番,黄花儿便向山洞方向走去,打算看看山洞内的黄花菜儿是否足够。行进不到200米,一声“砰”的枪响让冥思苦想的黄花儿回到了现实。
霎时,枪声入耳,哭声震天。只见黑压压的一片鬼子,将妇救会和乡亲们团团围住,乡亲们吓得惊慌失措,四散逃跑,却始终在鬼子的包围圈内。看到鬼子的出现,黄花儿这才明白心中不安的真正原因,只觉脸庞一湿,原来是下起了毛毛细雨。
看着越逼越近的鬼子,黄花儿知道在劫难逃,走到鬼子跟前,将乡亲们保护在后。却发现松本旁边,一头戴日本军帽,身穿日本军装,腰挎武士刀的男子甚是眼熟,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消失半日的二壮。黄花儿强压心里的怒火,呵斥道,“二壮,原来是你,你是奸细。”
二壮跨步上前,“哈哈”一笑,“我本大日本天皇的子孙,乃松本一郎部下井田上二。黄花儿,你若投降,我可饶你不死!”井田上二说罢,从腰间抽出了武士刀,指向黄花儿众人。
“和鬼子拼了!”、“对,拼了,横竖都是个死。”……此时,妇救会的女同胞们信誓旦旦,誓要和鬼子拼命。而乡亲们则低头不语,害怕得小腿直抖。
黄花儿举起了右手,示意妇救会同志不要冲动。又睁大眼睛看向松本一郎,一脸的正气,“松本,你把乡亲们放了,我,跟你走。”字字铿锵有力,气吞山河。
“八嘎,黄花儿,你以为牺牲了自己就可以救他们吗?”松本哈哈一下,“你们,都必须死拉死拉的。”说罢,松本右手一挥,鬼子便把黄花儿众人向山洞方向赶去。
到了山洞口,松本又下令把所有的男人和老人儿童赶进了山洞。却把所有的妇女留在了洞外。看到鬼子又点燃起了火把,黄花儿的心里顿时跌倒了谷底。
一个个燃烧的火把被扔进了山洞,顿时,火光冲天,哭声撼地。
井田上二转过头,看着黄花儿等一干妇女,面露淫秽之色,“哈哈,都给我拉走,好好享受享受。”说罢,鬼子便蜂拥而上,或两人拉走一个妇女,或一人拉走一个妇女。有的被吓晕倒地,有的则哭哭啼啼,更有一个删了鬼子一巴掌,却被鬼子一刀刺进小腹,当场毙命。
井田上二则淫笑咪咪地走到黄花儿跟前,忽又面露凶狠之色,“黄花儿,告诉你,今天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井田上二步步紧逼到了黄花儿面前,深出舌头,贪婪的意图舔舐黄花儿的脸蛋。
“啪!”,黄花儿伸出右手重重地打在了井田上二的脸上,血红的五个手指印便留在了他的脸上,旁边鬼子掏枪欲刺向黄花儿,被井田上二止住。黄花儿又吐出一口口水,不偏不倚的停留在了井田上二的额头上,“呸!二壮,不,应该叫你狗日的井田上二,有什么你就冲我来吧!”黄花儿毫不畏惧,准备慷慨赴死。
井田上二淫笑道,“给我拉过去!”两个鬼子便把黄花儿拉到了黄花菜儿丛中。
黄花菜儿丛中,一片片碎布飞到天上,又落到地上;妇女的哭喊声,鬼子的淫叫声,越来越大的下雨哗哗声,夹杂在一起。
黄花儿躺在一片黄花菜儿上面,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流到了地上,却瞬间被雨水冲洗消失;黄花儿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早已没了力气反抗的她在此刻唯有认命,却又寻死不成。
伴随着一道闪电,枪声响了起来。孙启龙带着部队姗姗而迟地赶来,他们呐喊着,眼睛血红的向鬼子冲去。
战斗结束了,雨却越下越大。
地上到处都是小鬼子的尸体,松本一郎跪于地上,他随身所带的武士刀插在了他的小腹上;井田上二则卧于地上,尸首分离。黄花菜儿丛中,妇救会的一个个同志衣衫不整,或双目无神地呆坐,或两三个在一起抱头痛哭,更有甚者拿起刺刀把鬼子几乎剁成了肉酱,黄花儿则依旧躺在地上,双眼睁开,盯着天空不断落下的雨滴,动也不动。
鲜血混着雨水在地上肆无忌惮的流淌,有的顺着黄花菜儿的根流进地下,有的流进低洼地,有的则流向远方。
孙启龙和数百人分排跪在地上,雨水打在他们的头上,脸上,和他们手里拿的步枪上,刺刀上;更是分不清脸上哪里是泪水,哪里又是雨水;向山洞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又举起步枪向天空连开三枪。在他们不远处的身后,贾建亮扶着一瘸一拐的广庆叔,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第七章
听到这里,我双拳紧握,青筋暴出,抑制不住的泪水却不争气的慢慢落下。黄花儿老人也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良久,我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黄花儿老人继续说道,“孙启龙带领部队从县城鬼子的仓库夺来粮食和棉衣,分给了乡亲们。”
“那,那您呢?”我鼓起勇气,又向黄花儿老人抛出了一个问题。
“休整几天后,我离开妇救会,报名参加了解放军,便在抗日第一线到把小鬼子赶出中国。”说到这里,黄花儿老人也一扫之前的阴霾,显得略显自豪。
“您离开妇救会,就没有,就没有告诉孙启龙大队长吗?”我声音小的,自己都差点听不到了。
“孙启龙,”黄花儿老人激动地差点站起来,却又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悄悄走的,我,配不上他!”泪水在此时从黄花儿老人紧闭的双目中缓缓流出。
“难道,难道您不想知道孙启龙后来如何吗?”我试探着问道。
“想,却又不想,”黄花儿老人忽的睁开,盯着我问道,“小伙子,你到底是谁?”
“老人家,您先别激动,听我慢慢和您说。”我握住黄花儿老人的双手,只觉满手老茧,我知道这是岁月给她留下的印记,黄花儿老人眼中噙满泪水,满脸期待地等我解释,“老人家,我这次来,就是受孙启龙老将军所托,来接您去成都的。”
黄花儿老人没有说话。
“那件事情之后的三天,孙启龙将军带着媒人去您家打算提亲,却发现您悄无声息地走了。孙启龙将军便发了疯似地申请到每个部队,一边满世界的找您,却,却……”黄花儿老人看我支支吾吾,急得直摇我的双手。
我不敢说出来,怕黄花儿老人收到刺激,但看着黄花儿老人期待的眼神,还是说了出来,“41年,找到了四川,在一次任务中被鬼子的炮弹击中,瘫痪了!孙将军觉得他双腿瘫痪,照顾不了您,便留在了四川。”
“那你现在为何又过来呢?”黄花儿老人抽出双手,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细细品味。
“孙老将军,时日不多了。他告诉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找到您,把您娶了!于是,我便瞒着……”
“你是说阿龙哥,他,他……”黄花儿老人闻听此言,手中的茶杯滑落在地,立刻摔得粉碎。
片刻之后,我便开车带着黄花儿老人,急匆匆地向夕阳驶去。或许是我眼花了,因为我看到面前的黄花菜儿在慢慢地由黄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