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子、夫君与我
01.
处暑三候,禾乃登。
我随夫君去远方赴任。
我的娘家是京城的高门望族,一直看不上我选的夫婿,可我却看重他重情重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不顾众人的劝阻,一心下嫁。
想起我与他的初见,他站在大江前,大雨把天和地颠倒,涛涛巨浪在天上奔涌,朦胧云朵正在他周围起舞,阿谀文章被他抛掷在地,他怒骂朝堂污浊,政治黑漆,如此惊世骇俗的行径惹恼了众多高官与他们的拥趸,离京调任是对他最轻的惩罚。
我们已经走了几日的陆路,又换乘水路。
回忆入了迷,连舟子挥桨起浪将我的衣裙打湿也全然不觉。
“夫人,小的不是故意,小的有罪……”
舟子小心翼翼地低头赔罪,羞赧地看着我淋湿的裙边,我连连摆手让他别往心里去。
舟子是个清瘦的青年,只穿一件开衫,脸上带着天真又淳朴的笑,我看惯了那些拜高踩低的人,碰见这么爽朗的人总想与他多聊几句。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正巧船尾饮酒的夫君此时高声吟起诗,我与舟子相视一笑便从写诗开始聊起。
这一路道路阻且长,可我与舟子洽谈却觉得时间过得极快,他很好学也很聪慧,诗词韵律说一遍他便记住了。
可他与我交谈,眼神却频频移向船尾,让我心生疑虑。
或许是在艳羡我夫君的英姿,我也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02.
船靠岸,人离散。
舟子轻灵地跳下船,帮我们将行李装上马车。
递送包袱之间,夫君的手与舟子的指尖触碰,舟子连忙将手指缩成拳,久久不再张开,装好后青年慢吞吞地跳上即将离岸的船。
夫君弯腰躬身向他道谢:“小兄弟,有缘再见。”
船上的青年却凝望了许久才不舍地抬起手挥了挥。
随后便是走马上任。
在县长府邸的第一夜,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是床板硬,也不是思念京城,只是觉得脱离了桎梏,兴奋又带着些不安。
我的叹息声已经压到最低,可还是让夫君捕捉到了,他伸出一侧手臂让我枕着,又拨了拨我的额发,我们二人鼻尖相碰,额头相抵,他笑道:“没心没肺活着才不累。”
几月过去便是年关,夫君在这偏安一隅生活恣意,政务已然卓有成效。
在大年将近之时收到了一封来信,信封携着大江的印记,信纸带着粗粝的青年气,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看着信,突然明白为什么那日江上舟子种种行为都像个暗生情愫的少女。
我心中突然生出暗恨,我恨他不顾羞耻的告白,恨他对我的夫君生出异样的感情,恨我为什么教他作诗,恨他打湿了我的衣裙,恨那日偏偏登上他的船……
我将信纸连同信封付之一炬。
随后遣人打听他的境况。
离年越近,夫君的政务愈发繁忙,我无奈自己独守空房感到寂寞却又庆幸夫君勤政爱民。
那首诗总让我惴惴不安,我虽然只看了一遍,它却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好一个“心悦君兮君不知”。
愤恨之余又有些可怜这个痴情人,希望他能早些忘记这一面之缘,娶妻生子才是正道。
03.
大年三十,夫君依然在政事堂忙于公务,而打探的人向我来报:“夫人,那日的舟子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害了相思病,如今已经卧床不起,数月不曾划舟渡人了。”
这是何苦!
我赶紧用帕子捂住口鼻掩饰我的涕泪横流,向夫君的政事堂奔去,即使前几日下过雪如今冰层还未化开我也顾不得了。
我扑进夫君的怀里,抽噎着说:“你快去救救他,那日我们见过的舟子,你害了他,只有你能救他。”
夫君摸不着头脑:“哪里有冤屈,是何人?自我当县长以来还从未有过命案。”
看着夫君茫然的脸,我定了定神,却想起我与夫君根本不知他的名姓,也不知他的身世。
只一面之缘便用情至深,他心爱之人却不知他姓甚名谁!即便我将事情全盘托出也只是徒增夫君的烦恼罢了。
夫君把我揽进怀里,只当是我埋怨年关无法夫妻团圆,永远不知我正在为一个痴心人的无疾而终的爱情痛哭。
除夕夜,我们夫妻二人相拥而眠,却不知一个年轻的舟子再也没能挺过这个年关,他为他自以为是的爱情殉了自己。
昙花,花开短暂,这一份情如昙花短暂,却只牺牲了一人承受比生命更重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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