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 雨打风吹去 | 第一章 逃命 第一节

逃命

“语文132，数学138，英语……”李冰懵了。

桌子上的留言簿，被七月的风掀开了，扉页上是他特意请张老师给他的“金玉良言”——“平和稳重，宽容忍耐，是你的优点，再多一些‘野心’，你将拥有更辽阔的天空——张晓。”

张老师对于李冰而言，亦师亦友。不过说起来，张老师只在高一时教过他英语，后来就不再是他“名副其实”的老师。

在放月假或者学校偶尔大发慈悲放假的时候，李冰和同村的杨明宇就会约在一起去张老师家。每次来访，张老师都热情地“款待”他们。

虽然没有在学校的食堂吃过，但听他们两个“绘声绘色”地把学校食堂里的饭菜批得“体无完肤”，再加上两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大小伙子做证，也不由得张老师不信了。于是，为了给他们“打牙祭”，张老师会亲自下厨，收拾出几个拿手好菜，然后就是整筐的馒头了……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两个就习惯性地坐在客厅里，一边回味着刚才的“美味”，一边在脑海里悄悄的整理这个月来心里的一个个问号。

这些问号，有关于学习的，毕竟他们还是学生；有关于人生的，他们的语文老师曾经说过，高中是一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时期；还有关于感情的，当然对于他们来说，这个话题也许过早的进入了他们本应平静的生活，但对于青春期的他们而言，也是在所难免了，不过在此方面演主角的是杨明宇，而傻里傻气的李冰，如果偏要给他一个角色的话，也许小丑比较好。

而张老师每次都能很好的解答他们的疑惑，因为首先，她是一个出色的聆听者，即使偶尔她也不能给出令他们两个十分满意的解答，不过她那认真的眼神，入神的坐姿，也已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任何一个倾诉者的情绪。

但这并不表示张老师对他们敷衍应付，她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尽管她只比他们大了不到十岁。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清楚地体会他们的感受，这是因为这两个学生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正是十年前她的那一段人生，幼稚了，天真了，纯情了，懵懂了，付出了，失去了，困惑了，伤心了，终于走完了，又开始回味了……

李冰僵在了写字台旁，那是母亲唯一的嫁妆，暗红的油漆早已起皮，诉说着这二十年来的风风雨雨。手里的笔停在了那个大大的刺眼的分数下面，而那分数，仿佛一个万分漂亮的洋娃娃，但它是属于姐姐的，而自己的那个，是当初从姐姐手中抢出来的，确是比它十万分之不及，但是自己已经有了“”洋娃娃“”了……

“老天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这是他从一片空白里走出来后涌现在脑海里的第一句话，脸上是苦涩的笑。

是的，老天太喜欢和李冰玩了……

李冰是土生土长的农村的儿子。自他一出生，他就注定要肩负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在流了五千年的中国农民的血液里一直永葆活力，它被无知无觉中升华成为一种使命，多了莫须有的神圣。

而就是这种使命，使无数历经千辛万苦，走到如李冰这一步的农村孩子，必须在人生的岔路口作做出抉择，而这种抉择显然是不公平的。老天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不公平地在他们身上打下了深深的“印章”，而这印章，缠着他们的一辈子。

所以，无数的少年懦弱了，胆怯了，放弃了，痛苦了，后悔了。最终，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偏远角落，悄无声息地“寿终正寝”了……这无疑是悲哀的，而悲哀还在上演，更有趣的是，很多人喜欢悲剧，也许它能让习惯冷漠的现代人获得心灵颤动的“刺激”吧？！就像日下大卖票房的所谓大片一样。

而不幸的是，他又是长子。本来他还有位大伯，可以给他带来个堂兄或者堂弟来分担他的使命的，可就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时候，由于营养不良，夭折了。所以，祖父把使命传给了父亲，而父亲现在又要把使命传给他了……这一次，他再也逃不掉了，他必须做出抉择，关乎一生的抉择。

他曾经逃脱了一次，是三年前的中考。

也许现在美国的种族主义不是那么猖獗了，否则奥巴马是决计当选不了总统的。但在中国的农村，依然存在着等级的概念，像李冰的使命一样，无形地种植在农民的血液里。对于他们而言，乡里是好地方，县里比乡里好，而省城就是天上了。他们之所以这样想，并不和现在的“房族”一样考虑的是一级比一级高的房价，而是缘于那种遗传百年的等级思想。

所以，如果偶尔有人想脱离乡土，他们通常表现出大大的不屑，好像那是和命在斗，结果是注定要输的。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对那些敢于向县城发起挑战的人是默默的佩服和祝福，特别是那些刚刚在人生的岔路口失败的少年和已不再年少的中年人。

某个血色的傍晚，他们会远远地目送那些离乡的人儿，那些可爱的兄弟姐妹，还有自己那个再也没有机会实现的梦……

眼角的泪，流于别离。

离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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