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透明人
文/许天，已获得作者授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01
“郭小力，你给我滚过来！”
更年期的王经理隔着玻璃门大声嚷道，声音像大街上清仓大减价的扩音器一样，蛮不讲理地灌进所有人的耳朵。
郭小力立马在脸上堆砌出一个超市促销员的笑容，飞奔到经理办公室，谄媚道:经理大人您有啥事，尽管吩咐。
没等郭小力反应过来，一叠文件已经劈头盖脸地砸来:你看看你写的企划书都是些什么东西，你脑袋是天生残缺还是后天积水呀，重写重写！
郭小力抱着一叠凌乱的文件从经理办公室出来，一边摸着被砸得生疼的脸，一边虔诚地在心里祈祷这个恶妇不得好死。
大学毕业后，郭小力在学校的强制安排下来到这家公司，不但薪水卑微，受苦受累，而且每天都要提防王经理这个绝经大妈没事找茬鸡蛋里挑骨头。虽然总是平白无故受领导的气，坐拥城市户口的同事也是冷嘲热讽，可郭小力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要坚持下去。出身农村，年幼丧父，母亲病重，还有个念高中的妹妹，这些理由足以让他忍辱负重。
利用一个下午的整改，企划书终于改完，下班回到自己30平米的出租房，郭小力已经累得半死，洗个冷水澡，吃个杯面，然后上床睡觉，一切就像生产流水线一样机械。
与其面对空荡荡的四面墙壁，还不如早点休息，这个想法已经成了郭小力每晚抵抗无聊的思想武器。
刚有睡意，一通来电就把郭小力吵醒，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女孩啜泣的声音。
“妈的病情恶化了，大夫说要住院……”
02
虽然夏天已到，但夜风却略带寒意，吹得郭小力直打冷颤。
他走到楼下的ATM机，准备给家里汇款。母亲肝硬化失代偿期，已经到了腹积水的地步，医药费全都压在郭小力一个人的身上，每个月3000块的工资除了自己恰到好处的开销之外，他总是一分不留地往家里汇。
按下查询键，2500元的银行卡余额跃然眼前，郭小力像菜市场卖剩的小白菜一样失落，仿佛眼前的数字就是他人生价值的折现。
大学毕业一年多，存款连3000块都不到，这事要说出去肯定十张脸都不够丢吧。
刚汇完款，王经理就来电，说下午改的企划书还是没通过，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改好，明早急用。这就意味着郭小力不仅今天下午白忙活了，就连今晚的睡眠时间都被强行征用，这个死八婆真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啊！
郭小力无助地杵在夜风中，日积月累下来的委屈终于崩盘，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生活的蛮不讲理在于，只要你仍参与其中，那怕摸爬滚打也得保持前行。
哭完，郭小力给自己灌了个5毛钱的心灵鸡汤，立马满血复活，重回岗位，挥洒血汗。改完企划书，时间已偷偷溜到了凌晨四点，郭小力元气大伤，近乎精尽人亡，宽衣倒床大睡。
对于劳累的人来说，闹钟是最大的天敌，早上被天敌闹醒，郭小力一肚子火气，伸手摁掉闹钟，转个身打算多躺一会儿。可刚转身的郭小力立即被什么惊醒似的，整个人从被窝中弹了起来。
“怎么回事，刚摁掉闹钟时似乎没看到自己的手？”
一起身打量自己的身体，郭小力的理性瞬间无所适从，花了20多年才巩固起来的三观顿时瓦解--自己的整个身子都不见了，只剩下空洞的裤衩悬在空中！
03
郭小力双手慌张地触摸自己的身体各处，发现它们踏踏实实地存在着，不可能，一定是眼睛过度劳累导致幻觉，可揉揉眼睛再看看自己，身体还是没有踪影，空余一床被褥。
郭小力不信这个邪，飞奔到梳妆镜前仔细打量，依旧不见自己，只有一条裤衩凌空走动。
“不可能不可能，得做点什么来推翻这个突如其来的荒唐。”
郭小力又是掐人中，又是拧大腿，可透明的身躯依旧，照样是触手可及，却无处寻见。作为一个死心塌地的唯物主义者，对于眼前的怪异现象，郭小力身上的任何一个器官都保留着质疑。
傻不拉几地愣了一个多小时，情况还是不见变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别人总不会也瞎吧，只能冒一次险外出溜达溜达，试探一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超自然现象是主观意识，还是别人也看不到自己的客观存在。
平时这个时间点，郭小力已经在地铁上舍我其谁地拼抢立足之地了，但今天情况特殊，昨晚又只睡了三个钟，请一天的小假也应该的吧！
郭小力深深地被自己这个合情合理无法反驳的请假理由所折服，立马给王经理发短信请假，说自己病入膏肓卧床难起，无奈之下忍痛请假。王经理回了一个滚字，算是不情愿却不得不勉为其难的请假批准。
郭小力用一张报纸裹着下身出门，之所以用报纸来裹身也是深思熟虑下的计策：倘若自己真的变成一个透明人了，一张随风飘动的报纸至少不会引人注目；如果自己躯体根本没有变透明匿形于人眼，那么留着一张报纸遮羞，起码还不至于被人当成一个裸体晨跑的神经病。
鬼鬼祟祟地下了楼，小区门前就是一个小广场，十几个朝气蓬勃的大妈正在跳广场舞，郭小力弱弱地从她们面前飘过，顶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向她们招了招手，心想：要是她们看得见我的话，会觉得我多不知廉耻啊，光着身子还敢招呼人家看！
但从大妈们淡定的眼神中可以读出，一切安详如常。
她们只爱意气风发的广场舞，丝毫没有表现出目睹一个裸体猥琐男经过时该有的惊讶。又试了几个打酱油的路人，情况照旧，郭小力终于确认了自己变成透明体的事实，虽心里有些顾虑，但还是慢慢退去报纸，脱个精光，像一只挂在橱窗待售的北京烤鸭。
郭小力对待身体隐形这件事还是比较慎重的，万一只是个短暂性的突变，走着走着一具裸体凭空蹦出来，这种老版香港片的恶俗肯定是要杜绝的，还是先回住处吧。
04
郭小力打道回府的路上，遇到了住在3栋303的房客王婉君。
王婉君入住小区比郭小力晚两个月，但两人不熟，平常碰面了也只是简单的Say Holle 。王婉君是干哪行的郭小力完全不清楚，只知道她每天早上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顶着一双傲人的乳房气宇轩昂地走出小区，彻头彻尾的风骚让男人神魂颠倒到走路都会撞电线杆。
郭小力一看眼前如此佳人，顿时动了邪念，在荷尔蒙的鼓动之下，匆匆从她面前掠过，顺手摸了一把她的奶子。
这一突袭对王婉君造成的效果只是楞了一下，诧异环顾四周，但对郭小力而言，却是处子之身初尝异性肉体的食髓知味。
他浑身发热，好像充满电的电热宝一样，胯下的海绵体也揭竿而起，蠢蠢欲动。
一路上，郭小力继续轻薄了几个年轻的女性，这种为所欲为的刺激让他欲罢不能，简直就像喝了娃哈哈儿童饮料装一样爽歪歪。
郭小力开始认定自己身体变透明的特异功能是上天亏欠他赐予他的，因为他之前受过太多贫穷，太多欺辱，太多冷漠，太多苦难了。
回到房间，按捺住自己几欲破膛而出的激动，郭小力在心里兴奋地计划着，再等等，只要一到了晚上，有黑夜做掩体，加上自己透明的身体，想干嘛就干嘛。
刚到晚上10点，郭小力就在王婉君门前守着了，他知道她基本都是这个时间点回家。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王婉君就拐进楼梯，开门进屋，郭小力趁着门打开的空档尾随了进去。王婉君进屋后，懒懒脱去鞋，手包胡乱扔一通，就直奔浴室，郭小力跟在她身后，嗅着她体香，寸步不离也跟了进去。
等王婉君熟睡之后再动手是郭小力原本的计划，可眼前的诱惑已经把他的计划揉得支离破碎。
对于一个活了20多年都是自给自足的男人来说，再怎么理性坚定，都敌不过女色的瓦解。
进入浴室，王婉君满是倦意地退去衣服，她的裸体就像快递包裹一样，正当着郭小力的面儿一层一层地打开。等王婉君解掉最后一道防线时，郭小力像一头饥渴难耐的雄狮一样扑上去，王婉君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热得发烫的身体压倒。
郭小力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这具甜美的玉体，身上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啃噬，那种深入骨髓的快感让他全身酥软，毛孔扩张。
可惜快感只维持了短短的十几秒，郭小力虽然意犹未尽，可看到王婉君已经被吓得不轻，一边失声尖叫，一边双臂乱舞，只能夺门而出，扫兴而逃。
05
狂奔回到自己的住处，倒在床上，过分紧张的心脏像失控的发动机一样剧烈跳动，凶猛地撞击着郭小力胸腔上的肋骨。
刚才干的勾搭真的太无耻太猥琐了，真是罪过罪过啊，郭小力开始在心里自责起来。
“不过对这种生性放荡的婊子做这点事算哪门子罪过。”
自责完之后他又马上为自己辩解起来。人类都擅长这样，给自己判刑之后，再无罪释放。
这一番折腾之后，郭小力异常疲倦，躺下不到一会就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回到了他四岁的秋天，金灿灿的稻田一片连着一片，他在稻田里面乱窜，他父亲还健在，正和母亲卖力地收割水稻，幸福的笑脸上流满汗水。
他想，这该是他童年乃至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吧，丰衣足食，无忧无虑，不用担心绩效上不去，不用害怕考核不及格，不用因为出身农村而怕被人看不起，不用处处小心只因低人一等，而且父亲还活着，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一切要好的了。
早上被来电铃声吵醒，郭小力起身一看，是王经理打来的，一接通，王经理势不可挡的臭骂铺天盖地而来，各种排比式的粗口跟嚼了炫迈口香糖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郭小力没等王经理骂完就挂掉电话，走到梳妆镜前自顾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透明如故，恩，也是时候去一趟公司了。
在前往公司的路上，郭小力跟嗑了吗啡因一样兴奋，他觉得是时候好好报复一番这群平时待他不像人的狗东西了。
赶到公司，里面乱得一团糟，每个员工都忙得焦头烂耳，显然郭小力的缺岗给他们造成了不少的麻烦。郭小力走到门口靠左的一个办公桌，一个胖子正坐在那里优哉游哉地玩着王者荣耀，在兵荒马乱的办公室中置身事外。
这个胖子平日里最爱欺负人，不但把自己的活儿统统推给郭小力干，还一口一个乡巴佬的，把郭小力的农村身份直接口语化，唯恐天下不知，这让郭小力十分难堪，恨不得把他放到油锅里给煎了。
郭小力越想越气愤，走过去对着那张肥头大脸就是一巴掌，胖子被打懵了，捂着脸反应，茫然四顾，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不相信股票居然涨了一样。郭小力还没发泄够，顺手把桌子上的水浇到胖子的手机上，胖子看到一个腾空而起的水杯往自己手机上浇水，吓得从座位蹦起来，大喊大叫。
众人闻声而望，只看到一个脸色发青的胖子指着自己的手机声情并茂地操他妈，此外并无异样，便一笑而过，继续忙活自己的工作。
郭小力丢下精神错乱的胖子，直奔经理室，想到可以捉弄这个绝经大妈，一种近似于手刃杀父仇人的快感涌上心头，一切变得那么迫不及待。
06
悄悄溜进经理办公室，却不见王经理的人影，只有一个正装少女坐在电脑面前整理文件。
正装少女叫小丽，长得清纯可人，是郭小力暗恋已久的对象。两个月前郭小力加了她的微信，试过几次搭话，但她都不怎么接话，无疾而终的对话无非就是不喜欢你。
而且就在两星期前，小丽已经被部门里一个长相猥琐的富二代给追到手了，想到这，郭小刚已经恨得呲牙咧嘴。
恨得深和爱不到的结果，都是事无巨细地斤斤计较。
郭小力内心开始斥责小丽的眼光拙劣，有眼不识泰山。郭小力走近小丽，略带鄙夷地端详着她的脸，肌肤白嫩，五官端正。
“可怎么这么没眼光，跟了这么一个臭男人。既然都愿意顺从一个丑男人，那成全我一次也无妨。”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了，分析完郭小力便如犲狼虎豹般地朝小丽扑去。
从办公楼出来，郭小力的心情大好，即便刚才没得逞。刚才对小丽下手时，还没来得及进入主题，小丽的呼救声就招来一大群人。好在大伙无法看到郭小力，引入眼帘的只有小丽一个人在经理室里衣衫褴褛，乱嚷乱叫的画面，大伙不由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想到这一幕，郭小力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自从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生活的乐趣开始接踵而至。
走着走着到了十字路口，郭小力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显然，这副肥大臃肿占地面积将近一平方米的肉躯，属于一个哪怕被传销组织洗脑一百遍都不会忘记的人--王经理。
看着这个长得跟抽水马桶似的死肥婆，郭小力从前含泪咽下的屈辱瞬间被翻箱倒柜出来，一个歹毒的念头在脑海中一砖一瓦搭地建起来。
死八婆，你的报应到了。
郭小力慢慢靠近王经理，站到她背后，一个突袭，猛地把王经理往车辆疾来疾往的马路上推--他想弄死她。
可王经理是个胖子，简直活生生一台自动售水机，猛然推一把完全不起作用。
郭小力无奈，只能继续顶在王经理的背后，使出最大的战斗值把她往马路上推。持续用力往前推了一小段，王经理企图挣脱，无奈郭小力双手紧紧攥住她的衣服，无法脱身。
眼看一辆急速行驶的轿车就要撞上来了，郭小力连忙松开手，往一侧闪躲。
07
郭小力在人声吵杂中醒来，意识和视线都很模糊，唯一强烈的感觉就是自己的腰剧痛无比。
大概是被车轧断了吧，他没想到那该死的小轿车车主居然为了避免撞上王经理而往一侧拐，不歪不斜正好撞上自己。
意识模糊中他似乎看到了家乡那金黄的稻田和笑容灿烂的父母，那个世界真是美好啊，美过世上一切的山水如画，岁月如歌。
郭小力忍着痛艰难地侧过脸，发现自己的血液并没有染红马路--他的血液也是透明的。
看来即便身受重伤，他仍然匿形于这个世界，就像他从前一样，无人问津。
大抵没有人会来救我了吧，他们永远看不到我。
郭小力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