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寿命
小说的寿命也许过一百年,我们翻开卡夫卡的小说,仍然觉得看不懂,仍然茫然失措,觉得厌倦。
而我们在一百年里,不断读来的小说,随读随丢,就像没有读过一样,陈腐的观点和闲谈漂浮不定,随时散落在地,而不能飞升到星空里去。
现实是变动的,只关注现实的小说家的作品不会有永恒的价值,只有新的现实问题和老的现实问题相遇的时候,他们才会迷迷糊糊地记得有人写过这样的小说,可一百年后的今天读来,不免全是一时的废话而已。
而卡夫卡,总在前面,时代似乎追不上他的作品那种向下不断滑落的人性的深刻,那种纯粹精神的复杂包孕和破时空的寓意。
我们佝偻着腰,把自己的头强迫性地摁在现实的光影中,我们的收获和满足都仅仅维持一瞬间。
过后,又立刻扑向另一个现实问题,仿佛得了敏感症一样,我们的小说全是逼真的通讯报道,天伦之乐或小病小恙的喜滋滋的宣泄。
一种快餐即食品。保质期短得从来超不过作者本人的寿命。
你看,我的小说多深刻,多生动,反映了现实的某个重要的问题,写出了现代人的深刻本质。
可现实的变化和科技产品的变化几乎都要同步了,时间会使你最深刻的现实描绘变得过时,可有可无,最后烟消云散,没有人记得你写过什么,和时代的问题紧密结合,也不能拯救你那过眼烟云般的失败的命运,和时间抗衡,必须要有抗衡的能力和才华。
我们都太世俗了,太形而下了,简直无法摆脱这种根深蒂固的世俗感,强迫感,我们的梦做的都很肤浅,时间很短,就像为了完成某个急迫的任务似的刚开始展开自己的梦幻就立刻结束了,成了书籍而被装进了纸质的棺材。
告别了那个时间,地点和人物,和过去的时代一齐变成毫无价值的东西,丝毫得不到我们的尊重,而被远远地抛开。
只有很少的人认为有一丁点值得一提的史料价值,文学价值简直不用去谈。
为什么?因为作为人本身就太世俗了,思想的整套观念都超不出现实,全都是贴着地面二维视角,这样的作品只是时间的消耗品,而非收藏品,无力逃脱时间的锋刃。
我们习惯了去追逐轰动的小说,震撼人心的小说,可一阵轰动和震撼之后,小说就完成了使命,变成了报纸,满街乱扔。
因为时间、地点、空间和人物都变迁了,小说的内容对象在和时间的较量中成了一个注定的失败者。
小说只写出了暂时,而非永恒,只写出了眼前的现实,而非现实深处的无穷。
新一代来者面对着过去的,和他们无关的现实,提不起丝毫阅读的兴趣,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急迫地追逐轰动的,震撼人心的现实作品,养成的趣味低下,脾气同样现实无情,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只对时代表面的闪光的碎片感兴趣,丝毫也不理会那个在过去的时代风光一时的作家,觉得他们只是那个时代的标志和陪葬品,而和自己时代毫无瓜葛。
只要人类存在,卡夫卡的城堡就是永恒的,无穷的,无数后代的人去读都不会有过时落伍之感,那不是关于一个时代的现实小说,而是永恒的神秘,人性的神秘,真正的文学的神秘。
深刻到谁也无法穿透的地步,就像要求每一个人看清自己,认识自己一样,一个非时代超时代的作品不是现在和往后的时代可以穿透洞察清楚的,因为,它没有断裂,没有了结,不与时代和它的现实境况一起衰竭和消逝,所以,它有永恒和永远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