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里的礼物
橱窗里的礼物
图文|巨零
01
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闯入这个地方了。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一所红褐色的方木屋，一棵高大挺拔的木棉树，还有，一个背对着我的小女孩。
奇怪的是，我每靠近一步，女孩的影子就模糊一点，这是为什么？我使劲揉擦自己的眼睛，直到我渐渐看清她马尾上那朵红色的玫瑰花时，我顿时惊呆了。
是她！希子！
“希子！是你吗？”
我高声呐喊，喊到甚至喉咙有点沙哑，可是她头也不回，仍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我，好像没听到似的。
好吧，即便你不是希子，起码也应该回应一下，至少回过头告诉我，嘿，傻瓜，我才不是希子！
可是那娇小玲珑熟悉不已的瘦背影，还有插在马尾偏右位置的红玫瑰，她就是希子啊！
然而，她又怎么会是希子呢，即便希子还在，她现在也是老妇一个，如同我一般，容颜苍老，一脸沧桑。
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转过头来，对我会心一笑，我瞬间愕然。
没错，那张熟悉的脸孔，她……是希子！
我快速地跑起来，想赶在希子变得模糊不清之前，抓住她的手，但是已经晚了，希子的身躯变得越来越稀薄，她就要消失了。
“希子！希子！”我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嗓门。
希子不见了，只是几秒的时间，就在我面前凭空消失了。
“不要啊！”我尖叫起来。
02
我瞬间从床上弹起，我的额头、胸前、手掌，甚至是脚掌，都布满了汗水。窗户边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我这才想起，昨晚又忘记关窗户了。
我抓起床头边的一团纸巾，一边轻轻地擦拭着面部，一边抬头看向窗外那一轮明月。我的意识，在一点点地被拉回现实，我叹了一口气。
是的，刚刚那些，只是个梦。
我睁着眼睛，无法再次入眠，一直熬到了清晨六点，我决定起身开店。
当我把客栈大门打开之时，我不禁一愣，客栈门口，站着一位客官，看样子它似乎等了很久了。难不成，它也睡不着？
它是橱窗，红褐色的身躯，不大不小，正方形，里面空无一物，正上方挂着一盏小灯，它微笑地看着我，这个笑容，竟让我有一丝的晃神，有点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真是难得，你是至今为止，光顾二手客栈最早的客官。”
我笑着迎着它进门。
它刚进来就对我说：“真抱歉，我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哟，就是一穷二白想住霸王店咯？我斜眼看着它，它意识到不对劲赶紧笑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就睡在客栈大厅就好，不上房间住。”
我还是摇摇头，这交易有点亏啊。
可是，接下来，他讲了一句话。
“我可以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什么礼物？”
它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我说：“礼物，就在这里面。”
我半信半疑地盯着空荡荡的橱窗许久，最终，我点了点头。
“今晚。”它停顿了一会又说，“就在零点，你过来拿礼物。”
零点的二手客栈，一向寂静无声，这位站在大堂里的橱窗客官，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呢。我的心里莫名地期待起来，一整天都在期待零点时分的到来。
03
终于熬到了零点时分，我刚步入客栈大堂，橱窗里的灯光马上就亮了，仿佛一直在等待我的到来，我激动地小跑靠近它，却发现里面还是空无一物。
我失望地说：“你骗人，里面什么都没有！”
橱窗笑而不语，就在这个时候，橱窗里传来了微妙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我不禁侧耳倾听。
那是微风吹落树叶的沙沙声，那是溪流潺潺流淌的哗哗声，似乎还有一个声音，我忍不住又靠近了一点，这下我总算听清楚了，是一对小脚丫在地上一路小跑的咚咚声。
难道橱窗先生真的在里头藏了什么宝贝不成？我用力拉开窗门，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吹了过来，吓得我赶紧眯起了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竟然跑到橱窗里面去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窗门，窗外的客栈大厅一片漆黑，而橱窗里的世界，竟是一片亮堂，更让我吃惊的是，我脚下站着的这个地方，看起来十分眼熟，我好像在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是什么时候呢？对的！我想起来了，我猛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我确实来过这里！”
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一所红褐色的木屋，一棵高大挺拔的木棉树。是的，就在昨晚，在那个奇怪的梦境里，我来过这个地方。
我下意识开始寻找希子，很快我就发现了，在前面不远处的小溪旁，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孩正背对着我，那个背影既熟悉又亲切，却若即若离。
我大声喊道：“希子！”
这次，她终于转过身来了！当她的视线与我的视线交汇之时，她马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就好像从前一样，好看又自然。
我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希子。
“这么多年了你去哪了？”
“现在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要走吗？”
……
但我最想要问的是，为何多年以后重逢之时，她芳华依旧，而我早已雪鬓霜鬟？
希子直接跳过了我所有的问题，并笑着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瞬间愕然。
“当年的那个约定，现在还算数吗？”
当年？我错愕地看着希子。
04
这就是当年。
那时候，我和希子形影不离，犹如亲人。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夺走了希子的双亲。
当我在医院的走廊里找到希子时，她已经哭了很久，哭到甚至都张不开眼睛。
她带着哭腔问我：“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我瞪着眼睛却说不上来。
她却告诉我，很久以前，她的奶奶曾经告诉她，人死了之后，灵魂会跑到它曾经最爱的地方去生活。她说，她的爸爸妈妈最爱的地方，就是大海，她想去看海。
从此以后，希子天天去海边坐着，从天亮坐到天黑，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风雨无阻。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跑来告诉我，她要去见爸爸妈妈了，说完她高兴地欢呼起来。我听着吓了一跳，问她，你还好吧？我以为她在做梦，可是她却认真地告诉我，这是海螺亲口对她说的。
“海螺？”我吃惊地看着她。
“是的，海螺它说，爸爸妈妈的灵魂曾经钻过它的躯壳，所以以后只要海螺发出声音，爸爸妈妈的灵魂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就可以钻进海螺里跟爸爸妈妈见面。”
希子说得十分清楚，表情很是认真，可我却一脸错愕，我认为她在说胡话，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
“你不相信我！”她生气地说。
我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想骗她，我确实觉得她在说梦话。
“如果我做到了呢？”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那我亲手做朵红玫瑰送给你！”我喊道。
是的，这就是当年那个心直口快说出来的约定，只是这个约定，跟着我飘过了几十年。
而在我说完之后，希子也消失了几十年。
05
几十年前，希子和我是亲密伙伴，几十年后，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我们之间，隔了不只几十年，还有数不清的沧桑岁月和道不尽的似水流年。
希子一脸的笃定，让我不得不觉得，她真的得偿所愿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希子依旧娇小稚嫩，我想，大概也只有真正的灵魂才能经久不衰吧。
可是，如今的我早已年老体弱，更少了当年的那股干劲，我如何亲手制作红色玫瑰给希子？
就在这时，希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白色方巾，只是几秒的功夫，她的巧手就折叠出了一朵白玫瑰，她把白玫瑰交给了我，并且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把它变红了，再还给我。”
希子说完，身体变得透明起来，继而转成一团烟，跟着溪水一起流向了远方。
我紧握着那朵白玫瑰，眺望着那团云烟飘向的远方，隐隐约约中，我好像看到了一片海。
06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亮。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回到了房间里，但是昨晚发生的一切，却都是真的，因为我的手上，还握着那朵白玫瑰。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舍不得放下它，但又感觉它犹如千斤重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拿着白玫瑰来到橱窗面前。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我举着白玫瑰问它。
橱窗先生笑道：“你不喜欢？可是礼物是你自己选的啊。”
橱窗的一句话，让我的心更慌，但它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拿过来的，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把这朵白玫瑰变红呢。
我费尽心思请来了鲜红的颜料小姐，它很努力地帮白玫瑰上色，可是没多久，一阵风吹来，那些红色的颜料，像是受了魔咒般地，纷纷变成粉末脱落下来，并随着风的吹拂渐渐消散。
颜料小姐说，这是一朵神奇的白玫瑰，也许只有世界上最至诚的红色染料，方能染红。
可是一连好多天过去了，我始终找不到世上最至诚的染料，白玫瑰依旧还是白玫瑰，橱窗里的灯也没再亮起来过，我想了很久，决定把白玫瑰送回去。
零点时分，客栈大厅一片漆黑，我拿着白玫瑰，悄悄来到橱窗门前。
奇怪的是，橱窗的门打不开，好像被卡住了，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抓住门把手使劲往前一拉。
嘎吱一声，门打开的同时，我的整个身体瞬间被弹飞了出去，手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鲜红的血液挤着伤口一点点往外流，流到手指上，淌到指甲上，最后，滴到那朵雪白的玫瑰花上。
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那朵白玫瑰像着了魔般地吸收着我鲜红的血液，雪白的花瓣呈螺旋式地一片片被染红，没多久，我手上的那朵玫瑰花，披上了红色的外衣，看起来更显美艳而富有魅力。
看着自己手掌上鲜红的伤口，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颜料小姐口中所说的，世上最至诚的染料。
我把红玫瑰放进橱窗里，然后关上门，爬上楼，躺到床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来，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07
翌日清晨。
我被楼下的喧闹声吵醒，一股强烈的预感慢慢涌上心头，楼下肯定发生了什么，是……那个橱窗吗？我赶紧披上外套，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是的，就是那个橱窗，几乎所有客栈的客人都把橱窗围住了，人群里不断有人啧啧称奇，我挤过人群，终于看到了橱窗，它那耀眼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我吃惊的脸庞。
从前那个空荡荡的橱窗里，如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海螺，它们形状各异，花样繁多，雪白的表面铺满了淡淡的花纹，看起来精致而美丽，就像是一件件难得的艺术品。
“三娘，原来你早就想好要摆什么了！”
“三娘，原来你私藏了这么多宝贝呀！”
“三娘，这下二手客栈又要风光一番了！”
站在喧嚣的人群之中，我突然想起来了希子的话——“这是海螺亲口对我说的。”
我拿起一只海螺，放在耳边上，几秒之后，我惊呆了。
海螺里面，真的发出了奇妙的声音，那个声音，让我惊讶，令我感动。
那是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是希子依偎在爸爸妈妈身边的甜言蜜语，是三个灵魂交汇的窃窃私语。
我把海螺放回橱窗，关上窗门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橱窗的声音，声音小到几乎只有我听得到。
“嗨，这个礼物，喜欢吗？”
我咧嘴笑了，并对它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