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仙人掌

  这是梧桐花开的季节。刚开的花像雏鸟一样，紫色的翅膀朝着天空，乘着风向着阳光飞去。太阳从不吝啬，金洒洒的光一下子泻下来，像我一如既往的热情，既毫无遮拦，又慷慨得可笑。却从来没有照进你心里。嗨，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少年。

  我已经忘了初见你的样子了，大概那天风很凉，花坛边木质的栅栏扭动着并不灵便的身躯，一个闪电下来，一半的天空被染成了紫色，紧接着雨滴点点落下来，打湿了旁边可爱小姑娘的裙摆。我一个人抱着枯死的仙人掌，看着便利店下满满的人，我不想跟他们去挤。枯死已经很难受了。算了吧，我怎么可能忘掉你的样子。

  我掏出口袋里仅剩的零钱，勉强够我回家。公交车上像往常一样满满的人，我被挤在车门后边一个狭小的空间，看着一个秃顶大叔的手伸向女孩的裙底，真的恶心死了，这个肮脏的世界。我把胳膊圈起来抱住自己的肩膀，那盆仙人掌稳稳当当的靠在我脚边，一动不动。这时候你出现了，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一样，打掉了大叔的手，抓住了女孩旁边的吊环，用自己把大叔和女孩隔开。我脚边的仙人掌抖了一下，可能是我在抖，我不确定。我抬起头来看着你，你低头看着泪眼朦胧的女孩，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悄悄塞到了女孩手里。我那时候不认得你，也不知道你是我这场青春里最难过的回忆。

  车到站了，让我惊喜的是你跟我一起下了车，却走进了不同的小区。我的眼光暗了下来，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贫富成了两个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我看了看墙面上蔓延的苔藓，笑出了声，也真是可笑，总是做这种无法触及的梦。可是那时候的我，有着一腔孤勇和骄傲。我转过身去，看着你的白衬衫，在阳光下跳跃，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我知道我，这下完了。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热烈，像被油泼了的大火，灼烧着最柔软的心底。我开始偷偷的寻找关于你的消息。你和我只隔了三条街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深渊。你们的假期总是比我们的少，从那以后的每个多出来的假期我都会去偷偷看你。第二条街边的梧桐树开满了花，就像现在这个季节一样，明艳又真诚。我知道了你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等车，喜欢喝长白山的矿泉水，喜欢大白兔奶糖，喜欢打篮球，喜欢白衬衫，我等着你，像等一场初雪。后来，我也知道了你喜欢那个女孩。那天晚上我窝在被窝里到深夜，看洁白的月光洒到窗台，还有窗边那颗枯死的仙人掌。

  我会攒很久的钱去买长白山和大白兔，站在离你很远的地方看你打球，当然很多时候都是悄悄放下水和糖然后像躲债一样跑开，看着你拿起水喝一口，我都会高兴半天。我不像那个女孩，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你身边，光明正大的给你递水，光明正大的对你笑，光明正大的跟你并排走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你一直以为偷偷送水的是她。那个跟我一样扎着马尾的，但是穿着漂亮裙子的她。

  从那以后你经常等车的站牌多了一个人，手里的长白山换成了阿萨姆，兜里装着的大白兔变成了有好多颜色的水果糖，就连白衬衫，也换成了有可爱图案的卫衣。我再也没有去看你打球，再也没有给你买水。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从一个刀枪不入的女孩变成一个爱哭鼻子的姑娘的。在梧桐花盛放的日子里，我在慢慢凋零。

  窗边的仙人掌好像已经没有生的希望了，干枯的刺指向天空，绿的痕迹也悄悄褪去。挂在梧桐树枝上的叶子蜷成一团，被风一吹就晃啊晃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给你写的情书已经摞成了一沓，放在最靠里的抽屉里，可我连寄给你的勇气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应该寄去哪儿，说到底，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开始放弃你了，从仙人掌开始冒绿的那个周末。

  我怎么都不相信已经枯到皱缩的仙人掌会恢复生机，在这大树都快撑不过的深秋。我准备跟你告别了，以一个我自己的方式。

  我等在第二条街，那个梧桐花落满地的地方。看着你们从远处走过来，脸上的笑像六月里刺眼的阳光，你们笑着，我也笑着。我上前跟你打了个招呼，你一脸错愕的看着我，却一把把旁边的女孩揽入怀中。我还是没出息的红了眼眶，乖乖的让到一边，你拉着她走开了，一步一步，像踩在我的心上一样。那句我曾经喜欢过你，也没再说出口。到最后，我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勇气说出口。

  “你跟她认识吗？”

  “没见过。”

  “认错人了吧。”

  我本来不想听见的，可是这风，不停地往我耳朵里灌。我不敢回头，我怕出丑。

  我不知道后来的他们怎么样了，只知道我的仙人掌一天比一天长得旺，我很庆幸那天我没有丢掉它，还好它也没丢掉它自己。我不是放过你了，我是放过我自己。

  你看这仙人掌不是长得很好吗，可是你知道吗，它也枯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