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二十年后的某个早上,在做了八十多年的光棍之后,老莫将孤独地死去。那时候离他那头老母牛吃草噎死也已经过去四十多年。没人将会知道那些日子里,老莫到底是怎样走向漫长的孤独。想起六十多年前的时候,我现在才知道,老莫这段粘滞的命运,将从那个时候开始萌芽。
那个时候老莫已经有了奇怪的躁动,只是他还不知道这躁动源于村东头的许玉兰,而非他那头老母牛。那时老莫已经见过许玉兰好多次,多到老莫的初等数学已经算不出来。老莫记得有时是在井边舀水时碰上的;有几次是在山梁子上的公路边,一同等进城的班车;还有时候,老莫仰卧在田埂子上,目光钻过牛鼻子上穿缰绳的草环,也能瞧见许玉兰。不过我只清楚记得麦田里那次:许玉兰割完麦子往岗上去。她走在田埂上,撒着小碎花的的确良衬衫衣角在风里使劲儿摆啊摆啊,那些小碎花就飘过来飘过去。于是透过来的光线,像是有了股子麦穗的味道。我记得许玉兰当时就是这么走在田埂儿上,不过迈出第七步之后她滑了一屁墩儿。这个时候,老莫不合逻辑地从记忆中冒了出来。一股子力量挟持了老莫,它们撺掇老莫干了件憨事:他跑过去啦!他两三把捞起散落的麦子,扯来草绳扎个结实,再把镰刀别进去,稳稳跺在陇上。他还用屁股坐了两坐,确实扎得结实。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这段记忆里怎么没有许玉兰呢?事后我向他问起这段儿,老莫子说,那一段时空独立记忆之外,感觉柔软湿滑……我当时就给他脑门儿使劲来了一下:“放屁,鼻子让镰刀割了都不记得?”老莫说,嗯。我忍不住又骂他,嗯个屁!
可老莫只是说,那她,叫个啥?
我说,许玉兰!
这话说出口两秒之后我就开始嘀咕,直到许多年后,这个名字真的变成三个字占据老莫的回忆时,我还在疑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在我还没想明白的此时,老莫已经第三千七百多次写下“许玉兰”这个名字了。毫无疑问,许玉兰三个字总是出现在那些千姿百态的,被老莫自称为“情书”的信笺纸的第一行。一开始的时候,老莫当然是一本正经儿,他会在质地最好的信笺纸首行写上“许玉兰同志”,冒号。接下来他就要激情澎湃地描述村子里的风景啦:每一座石桥,每一竿竹子。我确实想不出许玉兰为什么要读这样一封信。老莫却认真地对我说,感情的自然流露。所以他写得很挥洒,并坚持不用方格信笺纸。
这么写了不知道多少封,反正是再没竹子和房子可写的时候,老莫做了一个大胆决定:他在第一行吧“同志”两字去掉啦!他所谓的情书,内容也起了变化,出现了动物。很多日子以后,当我逐一读过描写动物的三百封情书的之后,我才知道了老莫的阴谋:他从小鸡仔儿和山雀写起——这个容易,村子里各家鸡仔儿都去同一片竹林吃蚂蚱,基于之前描写七百多根柱子的经验,这部分只用了两封情书的篇幅。之后就是哺乳动物。那时整个村子也没几口牲畜,其中还包括老莫那头老母牛。老莫顺理成章地把笔墨花在了它身上。我清楚记得老莫用了二十一封情书写他的牛,就在第二十一封的最后一段,他终于如愿以偿实现了自己伟大阴谋!
那天下的是连阴雨,许玉兰不得不决定一整天呆在小敞院里编篾篓,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决定将永远写在老莫的记忆里。许玉兰家的院子后面就是放牛山,山上全是几抱粗的放牛树,这种叶子最合水牛胃口,畜牲到了这儿宁愿吃到噎死。所以老莫手里拽着牛缰绳,随时准备把它拽回去。可就在老母牛啃掉一大片放牛叶之后,打这片叶子占据的空间里,老莫不幸地看到了许玉兰。老莫想,就看一分钟吧。结果接下来的时间仿佛流逝成了永恒。我至今都不知道,在那个雾气弥漫的日子里,老莫是怎样看见许玉兰淡淡的眉毛,和被竹篾磨个结实的手指,还有她偶尔笑起来时牙际线特有的凸度。这一切不免让老莫觉得这一分钟太久了。可事实上,在老莫两眼目光之中已经流走了六百多个分钟。雾气在接下来一分钟里依然盘踞山谷,这样许玉兰或许不会苛责这个未经允许的守望者。直到她抱起高高一摞篾篓回去屋里,老莫才又跳回自己的时空。那个时候老母牛的肚子撑得跟金鱼的一样,老莫用一条膀子和肩头把它扛起来。他一路疯跑,进了院子就把牛扔在草垛上,他什么也顾不上就展开一大张行行信笺,在写光了老母牛的一切,第二天刚刚亮的时候,第九百二十封情书里出现了一个颤抖的名字,叫做老莫。
老莫从此在一行行漫长的信笺纸上践行他持久坚定的爱情——他自己这么称呼。我清楚地知道许玉兰和老莫如何在信笺纸上相遇。起初,许玉兰在第一行,书信体的伟大格式给了老莫这个机会,他得以酣畅淋漓地写出那个纠缠他记忆的名字。而读过漫长文字之后,我才能在每一封末尾瞧见一个颤抖的署名。不过第一千封之后就有了变化,老莫和许玉兰之前似乎越来越近:这两个名字开始出现在同一个段落里,我有时甚至发现两人之间就隔一个介词。老莫也觉得自己长志气了,他再不会在第一行写“许玉兰”了。他有时候写“玉兰”,有时候写“兰”,或者再加个儿化音。他举得这样再好听不过。老莫在虔诚的信笺上用尽了古典主义全部的隐喻,他的诗行像牛缰绳一样苦涩而坚韧。也许这些文字本身都不知道自己扛着老莫沉重的心思,老莫多希望自己能钻进每一个字的笔道之中浅眠?他会在许玉兰的目光眷顾下跳起来,然后穷尽满脸的血液向她展示最动人的玫瑰的红色。
正是基于这样痛苦的矛盾,老莫此时写完了第三千七百五十二封情书。现在他满脸感动的泪水,每一滴里映射一个遥远的剪影。老莫舒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我莫名其妙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个疑问那么没有逻辑,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
“咋不交给她看?”
两秒之后,这句话的回声消失了,我和老莫这才发现一个事实:无数的日日夜夜过去之后,漫长的三千多封情书已经堆满小屋四分之一的空间。它们坚如磐石地蜷缩在墙角,信笺纸上的横线像年轮一样缓慢苍老,它们散发冗长的味道,像时间一样持久,像蛀灰一样干燥。从第一个许玉兰到刚刚墨迹未干的老莫,这些文字一直没能迈出这间屋子。这个逻辑冷静地显示给老莫一个现实,许玉兰已经打他的目光之中消失三千七百多天了,而他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老莫原本有无数个时候可以弄清楚。在那些并不漫长的日子里,老莫绞尽脑汁构思出无数计划,它们帮老莫实现与许玉兰漫不经心的偶遇。
我很清楚老莫这些小九九,他往往用一整天猜测许玉兰的外出路线,然后再他最自信的地方的等待理想走入现实。他会把稻草抱到村口,借着放牛的理由,顺理成章在那儿整日等待那个身影;他可以用一整个晌午修理一竿竹子,为了攀在竹枝间望到许玉兰家的门槛;他也可以像疯掉的诗人,不厌其烦在村头晒谷场上朗诵,老莫说是给各家的娃识字,但我知道晒谷场旁边就是许玉兰家的油菜地。当然,老莫最为挂念的还是放牛山那片北坡。想到那些肥美的叶子,老母牛对这个计划也颇为赞同。他们俩常常一早就去,直到光线藏进雾里,放牛山睡进梦里,老牛吃圆了肚子,许玉兰也不知何时消失在眼睑之间——那时候老莫将会迷失瞳孔,两眼呆滞地扛起他的牛离去。
当然,这些计划往往如愿以偿呈现给老莫幸福的色彩。一旦许玉兰步入他等待的圈套,之前焦灼的目光立刻失去重量,老莫觉得自己就要活在永恒的现在了。有时候两人视线重合,老莫立刻就能嗅到那身的确良小碎花的味道,他用脸和耳朵能感觉那些脚步带来 的风。这个时候许玉兰很可能首先打招呼。虽然我一再打击老莫说那不过是礼貌,可他仍固执地相信这是玉兰对自己的某种认可。他进而胆怯地猜想玉兰此刻是否怀着跟自己一样的心思呢?这个幸福的猜想带给老莫脸红的胆怯,他生怕自己的心思乘这缕目光溜出,钻到许玉兰眼睛里去了。这是对许玉兰多大的不尊重啊,这会让她产生怎样的窘迫!老莫丝毫不敢亵渎,他只能难以克制地期待下一次偶遇。但当许玉兰步入视野之时,他却只是靠在老母牛身后屏息。可这样他就满足了啊!因为他知道许玉兰此刻就在哪儿。仅仅是知道而已,可这样也就足够——老莫只需要知道他和她尚处同一片时空之下,就足以抵抗一切失望!
然而现实的眷顾有时也会超出老莫的预期。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许玉兰背着满满一筐纱网去到河边。在她视野之外的河水下游,老莫已经按照计划在水里泡了半晌,牛脊背也已经让他给刷洗了三十遍。纱网在捶洗之下渗出残余的豆浆味道,这味道通过风和水流传到老莫这儿,他一通欣喜,不讲道理地乐起来。老莫第三十一次为老母牛刷起了脊背。他躲在牛肚子后面,卖力扬起水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这声音充满不知所措,老莫很想它们给许玉兰听到,可是听到之后怎样呢?他该怎么办呢?这是老莫从未想过的问题。未知的困惑让他失去了勇气。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无限憧憬。老莫只觉得河水里黄豆的味道逐渐浓烈,他头皮下的血也像豆浆,煮起来。他不知道,几秒种后,许玉兰将毫无征兆走出他的计划,踏踏实实来到他跟前。
那时候所有的纱网都已浆洗妥帖,河水滞留在纱眼里,滤出一颗颗明晃晃的光点,也成了许玉兰无法承受的重量。她咬破嘴唇也拧不透。当然,许玉兰在某个时候已经看见了老莫,这时她想起了他,她看见老莫卖力地给牛洗澡。她又试着拧了几次,可现实被这泡水拧得越发固执。许玉兰又看见了老莫,他已经第三十九次给牛洗完了澡。许玉兰还是喊了一声:“老莫同志!”
老莫几乎在同时听到这个跳动的句子。后来,那一刻的记忆随时空一起沉在村北小河里,很久之后的一些下午,老莫又去了那里,可他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下午了。老莫只记得两分钟后,他已经接过一筐纱网,捋顺了,当中一折,搭在牛角上,两手把着两个头拧转。于是,纱眼里的水饱满地溢出来,溢出豆浆的清香。那气息像黄豆一样发胀,钻进老莫脑袋里嗡嗡地煮。老莫只好屏住气,他觉得那气味儿预示着豆浆煮开了啦!他立刻想到了石膏水,喉咙里同时泛起石膏的滑腻滋味儿。他记得豆浆开了必得点石膏水,不然豆腐可就糙嗓子。他的口腔此刻在阳光下焦灼,他不得不咽一大口风,于是立刻尝到柴火豆腐的味道。他想豆腐一定得拿苞谷杆子煮,实称的柴不好,那样炖出来豆腐太糍实……老莫几乎穷尽了所有黄豆气味儿的联想,这才看见指间淌下的水越来越少,他的目光随水滴一同下落,于是感觉他们静止了一般。直到水消失在水里,老莫才从永恒的现在进入下一秒。那一刻,他会看到水面上跳动的剪影,那影子穿透河水结实地落在小石头上,模糊的轮廓一跳一跳,每一下都像跳到下游去。可闭眼再一睁,立刻又看到她,她没有漂走。老莫满眼感动,身上有一些颤抖的感觉。滤豆浆的网子缓慢松懈,每个格子惬意扩张,发出柔软像呼吸的声音。老莫终于找到开口的逻辑,他说:“应该,拧透了……”
“好吧。”
老莫着实听到这样一句声音。对他来说,那一天的时间从那一刻就结束了。那一天的一切之中,只有这句话写进了老莫的记忆,从此留在他的灵魂里,直到六七十年后还像泡胀的黄豆那样充满弹性。在此后漫长像海的时间里,老莫无数次将这句话放到憧憬之中。当然,回到那个傍晚,老莫后来觉得两条膀子轻飘飘的,他怀疑脑袋把它们落在河边了。他越发由此开始臆想,仅仅凭借那句“好吧”,他做了个决定。我知道今天才知道这个决定里有着可怕的固执,甚至时间的海水也无法腐蚀它。老莫决定写一个叫做情书的东西用来向许玉兰坦白之前这些小九九。他当晚就写下了第一个“许玉兰同志”。十三年又七个月以来的日日夜夜,信笺纸上的横线格像年轮一样不可抗拒地生长。虽然不知道从第几十封开始,许玉兰就再没踏踏实实出现在老莫眼睑之间,可老莫却用鹅卵石一样的固执继续寻找可以囊括他全部念头的句子。我经常忍不住吱声:
“咋不交给她?上哪儿交给她?”
老莫只是说,可以等等啊。我只好忍住不再打击他的可怜。
可是今天,我要绝无仅有的像老莫认输啦!但是我很高兴,真的。下午再田埂子上我就看见村口家的狗蛋子,那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边跑一边还喊,玉兰姐回村儿咯!我怕那狗蛋儿扯淡,一骨碌跳上牛脊背去望——密密麻麻全是小碎花的的确良衬衫撞进我眼眶里!我一屁墩摔下来,可我顾不上屁股火辣辣的疼,一把扛起牛,憋着气儿打村口跑回去。扔下牛,我用两条膀子加上肩和牙,把那所有藏在潮湿记忆里的信笺纸扛了出来。虽然每一张上面都蒙着苦杏仁味道的蛀灰,但下面的笔道却很结实。我对老莫说:
“选一封吧。”
老莫完全没听见,或者就是听到了完全不理我。这都使我有了揍他的冲动,因为他的慢慢悠悠。但又我没有揍他,因为他木讷的眼睛里,仅剩的那一点儿可怜的固执,我用两条膀子加上肩和牙齿也无法承受。
一夜过后,我看见了那张很小的信笺纸。老莫说选了最好的句子。可我觉得他在放屁:歪歪扭扭没几个字,一大半还是语气词。我知道,这几个字无法承受希望的重量,全都颤抖了。可我还是拼命镇静,对老莫说:“快滚!”
许玉兰在黄昏时候看似意外地碰上了老莫。老莫选的地方是村里最窄的那条田埂,一个人走也得侧身。两人在那中点处相遇。老莫脸朝着夕阳,许玉兰正对顶东边的放牛山。老莫像无数次臆想中的那样首先扭过头,下一秒,他将开口。
“呵呵,真巧。”
这不是老莫的声音。许玉兰那么自然而然的笑声在下一秒之前走出老莫的理想之外。这声笑那么符合逻辑,以至老莫完全忘了自己要干嘛。一种强烈的陌生袭击了他。他突然感到这声音那么陌生,他从未听过!他现在就凝视着两拃外的面孔。这是许玉兰吗?他看到的是令人绝望的陌生。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多年以来,对于许玉兰,他知之甚少——他根本不知道许玉兰早餐爱吃包子还是稀饭,洗头用不用皂角,纳鞋垫绣何种图案,以及关于她实实在在的一切!他现在这么近看着许玉兰,却觉得眼前人对自己来说更像是许玉兰的影子。多年以来,老莫那个许玉兰已经像信仰一样只存在于记忆和情书之中,老莫单靠记忆和固执塑造出许玉兰的每一丝头发,每一颗牙齿。她美得可怜,一旦走出脑壳就给风吹得一缕不剩。老莫实在不能在这张陌生遥远的面孔前开口。
我忍不住说了句,可怜的人啊。然后又忍不住一拳把他打翻在田里。许玉兰害羞地笑着,却又不失礼貌走了过去。老莫看看她的背影,太阳就在她头上。那太阳红得可怕,老莫觉得它像只口袋,现在拼命膨胀。突然那口袋给刀拉开道口子,光就像雨一样淌了出来,重重地落在水里。老莫不知道,那就是他的眼泪,它们坚涩地从脸颊滑落,在他的衬衫里翻滚沸腾,从此灼烧他的生命……
此后漫长到有些绝望的日子里,我经常躁动不安:
我骂老莫,怂了?
老莫说,等等。
我问老莫,是时候了?
老莫说,再等等。
他只渴望时间能消除绝望的陌生,时间能让他的勇气生长。可是这天,我看见时间杀了他的一切臆想。我对老莫说:
“好了,许玉兰结婚了。是县城的吴二牛。”
我以为老莫从此可以吃好睡好了。可他这样对我说:“我可以等啊。”他还给了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老实说,我觉得,吴二牛是会老去,死掉的。“这个强大的逻辑让我一时也赞同起来。可是现在我却看到,正是这个支撑老莫永远等下去的逻辑给了他最后一次打击:老莫去放牛山的频率越来越低。现在,他要花一个上午才能爬到看得着许玉兰家敞院的高度。许玉兰去了县城,那儿太远,望起来也累,老莫望着望着就睡过去,就像睡进记忆。那天醒来,月亮已经爬得老高,老糊涂了的那头牛一连嚼下五千片叶子,噎死在黄昏时候。老莫愧疚起来,他拼命要扛起老母牛回家。可是马上他就发现,那两条衰老的膀子已经连一只牛腿都抬不起来了。一个逻辑说服了他,不光是吴二牛会老去,死掉,老莫也会,甚至许玉兰也会。
从第二天开始,老莫再也找不到爬放牛山的理由了。他所寄予厚望的时间最终剥夺了他的一切憧憬和回忆。有无数个漫长得残酷的下午,老莫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仔细听阳光蒸发记忆的声音。那些记忆固执得可怕,每流失一缕,都要绝情地在老莫脸上割下等长的沟壑。每当这时,老莫总是微闭双眼,再看一看记忆溜走之前,在泪花里闪烁的动人色彩。
那时候,我和他终于想起来,两万多天之前那个下午。也是阳光明媚,老母牛卧在大榆树下吃草,老莫躺在牛脊背上乘凉,村西头的许玉兰走在十多米外的田垄上。有那么一秒,老莫睁开了眼睛,许玉兰漫不经心的目光不合时宜地打在老莫眼见之间。老莫刚从梦里醒来,一骨碌滚到地上。他只顾着屁股火辣辣疼。可我当时就在旁边,我清楚看见,这一双目光结结实实,像一根手指,轻轻触动了老莫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