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

花瓶(七十)

2019-04-29  本文已影响0人  申学兵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是旧时的说书艺人的口头禅。意思是讲叙的故事有精彩内容的可以慢条斯理的详细道来 ,反之便少费口舌,只做概括式的叙述。一篇好文章只有详略得当才能做到结构严谨却又重点突出、层次分明而又联系密切、具体生动而又中心明确,如果事无巨细的记豆腐酒数,胡子眉毛一把抓,这文章铁定会变成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这些道理一般的人都知道,可是做得好却很少,这大慨就是所谓的知易行难吧!”静秀以为我是写作高手,撒娇着要我传授什么文学技巧,可我知道自己半桶水的水平不说教授别人,许多东西自己都是七窍通了六窍,以前听那些大师们关于创作的经验之谈总是云遮雾罩、不明就里。此刻勉为其难的绞尽脑汁想抖出几滴有深度的墨水,却颇有些画虎类犬的味道。不是我好为人师喜欢夸夸其谈,实在是有些人的要求根本就不能不忍不愿不敢拒绝。

午饭后那份耐不住的困倦让我只想呼呼大睡,看着静秀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恨不得用竹片撑起沉重如山的眼睑。写小说不是做八股文,并没有一定之规,也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千人千面,一千个写小说的有一千种文风和笔法。如果所有的小说都是一个味,那么小说这种东西就成了人憎鬼厌的垃圾,被世界所抛弃。

我热爱同样热爱文学的女人,因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可以彰显出我的价值,使我的虚荣心得以满足,存在感因而爆棚。只有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才算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一一真正的知己。人在知己面前才可以坦诚自我,诉说庸常生活带来的痛苦烦恼委曲不甘,得到喜悦安逸平静抚慰、并达成灵魂上的深刻共鸣。

文人的性格其实都是极端敏感而脆弱的,古今中外的作家莫不如是,他(她)们天生多疑、内向、抑郁、乖戾,有典型的人格分裂症状。李白、杜甫、曹雪芹、郁达夫、路遥、海明威、海子……谁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呢?

当然,我无法和那种大人物相提并论。我羡慕那些大文豪,骨子里却并不认同他们对文学走火入魔的痴迷,文学可以是种爱好,并不能当成生活的全部,柴米油盐酱醋茶、钱权名利声色香才是真实的人生。

静秀看出了我对周公固执的向往,生涩但轻柔的按摩着我头部的穴位,睡意深重的我马上打起了呼噜。

……

四方形的铝制饭盒一满盒饭有一斤米,十多岁的少年正是饭量最大的时候,两个人分而食之,却总是感觉吃不饱。菜是干豆豉,满满一茶杯,却并不见什么油荤,豆豉黝黑干硬,根本吸引不了食欲。申学斌和袁良魁恍如两个投胎的饿死鬼,下筷如风、风卷残云、云屯席卷,那点可怜的菜饭顷刻间便被两个饥饿的少年扫荡殆尽。教室里有三四十个同学,论起吃饭的速度,无人能出其右,论起饭菜寒碜的程度,两人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两人脸皮都薄,虚荣心自是饱受蹂躏,每天吃饭虽然稍微填充了空瘪的肠胃,稚嫩的脸皮却因之掉落了一桌。

初中一期的学费只要八块,寄中餐费却要十五,家境贫困的申学斌囊中羞涩,十五块是笔巨款,他不忍向父母索取,所以午饭只能无着。刚开学时大哥每到中午饭时给他一张教师专用的饭票,面值三角五分一,菜饭却丰盛到比一元的学生票犹有过之,食堂里的工友不肯被申学斌占便宜,十几天后便拒绝卖饭给他,大哥也没有办法,反而为一天能够省下三毛五而暗自庆幸。他当然不会为申学斌出那十五块的寄中餐费,毕竟十五块是他半个月的工资,早已分家另过的他还要抚养自己的妻儿。

一餐不呷虽然难受,却也饿不死人。申学斌只能早上多吃点家里的剩饭,中午饿着,每到吃中饭的时候走出教室,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个把小时,用口水滋润讥饿的胃。袁良魁也是曹冲的,和申学斌家只隔了一个小丘,两个人在家里是一起玩的。他发现了申学斌的窘状后,便要申学斌和他共一个饭盒呷饭,用意自然是帮助。申学斌总感觉这有点嗟来之食的味道,嘴上客气的拒绝,肚子却不争气的说好,面子在饥饿面前本就不堪一击。

两个人这么凑合着过了个把月,肚子常:填不饱却聊胜于无,申学斌心里过意不去,每天便在家里带点红薯干当做两人饭少的添补,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人家交了十五块的中餐费因为自己却每天挨饿宁有是理?自己又于心何忍?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十五块比一文钱多出很多倍吧,申学斌不是英雄,上下左右前后的为难着,可他措手无策,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有心中午不吃吧,袁良魁不同意,甚至发了几次火,袁良魁倒不是没有葫芦想讨个葫芦挂,他一来不忍心同伴挨饿,二来申学斌的哥哥是班主任老师,有捧种的心思,十多岁的农村少年,耳濡目染之下于人情世故虽未炼达,却也不是完全不懂。

两个小时的午休,申学斌有点百无聊赖,目光散漫的望向窗外:离教室十多米远是个大厕所,同学老师进进出出,川流不休。厕所无论怎么打扫,那种漫溢的怪味都是极端浓郁的,然而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人的适应能力强大到了极点,时间一长,那种奇臭竟然变得可以忍受了。袁良魁拿出本《白发魔女传》看得津津有味,他看书入迷,心无旁骛,皱眉咧嘴,还不时啧啧啧发声,完全沉湎于梁大师构建的虚幻世界中。申学斌偏头跟着看了十几页,袁良魁看书如龟爬比起他一目十行慢的不是一星半点,梁大师的小说只是一味的卖弄他那点古文学功底,文字和故事情节乏善可陈,申学斌便渐渐没了兴趣,双手伏在桌上假寐了片刻,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白纸装订的本子写起小说来,他文思泉涌、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的写着一篇《座栏猪》的小说。

后座的宁风梅站起身子,透过申学斌颈肩的空隙看着他龙飞凤舞的在白纸上挥洒着,申学斌的字迹全无美感,丑陋得无以复加,春蚓秋蛇、横七竖八、参差不齐、不堪入目。他写字一味求快,构架、笔顺、形态是一样都无的,潦草的程度如雷公画符,但俗话说孔夫子不嫌字丑,文字的功能并不是美观,关健要看文字的内涵,他的作文是全校写得最好的,那些高年级的语文老师都常借用他的作文当教导同学的范文。

宁凤梅竭力的辩认着申学斌的字迹,嘴巴一张一合默默的念诵:“皮科昂首阔步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他的三妻四妾、后宫数千佳丽个个搔首弄姿,媚波暗送期待着他的宠幸。

阿尔比斯山下的多瑙河谷春日里草木碧翠,鲜花盛开,东边山麓一挂瀑布声如鸣琴,溅玉飞珠,日光辉耀之下,七色绮丽,如梦如幻……”

写作于一个十一的少年来说,不过是游戏文字,是将书中看来的佳词好句随意组合罢了,看似聚精会神,其实心有旁骛,第六感一向敏锐的申学斌早就知道宁凤梅的偷窥,甚至她那无声的叭嗒嘴他都心知肚明,这时他脸上坏笑,放下笔,身子挺直,伸了个懒腰,一双拳头正正的顶在宁凤梅那肥硕的下颌上。

八九十年代的胖子很少,农村的少年男女根本就不可能营养过剩,女的修长苗条,男的敦实精干,宁凤梅是个异类,周官桥学校几百师生唯一的胖子,八九十年代胖是丰满富态,不象后世那种以瘦弱病态为美,毕竟只有那种生活条件极端优越的环境才能造就出一个胖子,物以稀为贵,杨贵妃之所以名例四大美人就是因为她的胖。宁凤梅不算美人,在一帮农村娃的眼里却绝对不丑。她大约一米六左右,体重不低于150,鹅蛋脸,膀大腰圆,巨乳肥臀,赵娇晚形容宁凤梅胸前的饱满是青山遮不住,前凸后翘的身材是性感。申学斌对性感这个词并不感冒,宁凤梅满脸红得发亮的青春痘他感觉的只是丑陋,而申相平却说青春痘是一个人成熟的表现,意味着身体器官全部长成,如一只蒂落的瓜可以采摘了。

申相平是年十有七,是三十五班年龄最大的,他人虽然长得干瘦,力气却不小,和人扳手腕所向披靡,还有一身功夫,即便是周官桥学校的老师都不是对手,听说他以前是广西南宁体校的学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每天早晚聚了一大帮人练拳,是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申学斌和他常有交集,申相平的父母将他托付给申学斌的大哥照顾,和申学斌的大哥同吃同住,申学斌大哥的那间教师宿舍便成了申相平的禁脔,根本不准申学斌进出,申学斌自然不甘,申相平凭什么?一次二次的申学斌忍了,次数多了便针锋相对,两个人推推搡搡的动起了手脚。申学斌哪里是申相平的对手?身上很是挨了不少拳脚,有次被申相平堵在教师宿舍里被揍得口鼻流血,昏厥当场差点呜呼哀哉,让他明白什么叫自取其辱、命悬一线。实力的差距不是拼命就可以弥补的。痛定思痛,他决心努力提高自己的技击能力,志衡大爷传给他的黑虎拳练得越加的勤奋刻苦,二哥买回的几本《武林》杂志也成了他的老师,清晨傍晚,脚上绑着两个自制的沙袋爬山越岭,屋后山顶的一块坪地上的几棵松树上被他脚踢拳击得树皮尽落,读小学时玩得极好的几个朋友周小平、袁兵初、彭铁牛都成了他的陪练,每头放学后结伴回家都要在铁牛家后的一个土山上操练良久,他的搏击水平渐渐的脱胎换骨,有了极大的提高,原本瘦弱矮小的身体也象吃了补药一样的蹭蹭往上长,在他十二岁时便达到了一米六五,和周小平袁兵初放对时尽点上风。彭铁牛习武的天赋是最高的,象鲤鱼打挺、乌龙绞柱、旋风踢等有一定难度的动作他最先学会,这一点让一向心气高傲的申学斌不得不甘拜下风。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申学斌内心燃烧的复仇之火却使他度日如年,每次看到申相平都在暗地里咬牙切齿,心中如压上了一座大山,连呼吸都变得特别沉重。

又是周未,上了六节课后,34、35、36、37四个班级上百个男生站在周官桥学校后门外的一块晒坪里,等待着男生之间的武功比试。

申爱虎沉腰坐马,双手成爪经脑后疾速冲出,口中嗨的一声大叫,颇有几分气势,他环视四周,嘴角轻佻的一挑,说道:“今天我打头阵,哪个来和老申比试比试?”

申爱虎一米七出头,身体粗壮,面相粗鲁,很有张飞的派头。八几年的时候,农村娃儿大多营养不良,一般都长得单薄瘦弱,壮实的申爱虎在同学里就如傲立鸡群的鹤,当然所有的同学都不认同他有鹤的飘逸洒脱,反都在背地里骂他野猪,他就象野猪一样蛮横、残暴、跋扈,在学校里称王称霸,跋扈嚣张不可一世。

夕阳西下,六月的热风从田野里掠过,远处桐江加工厂的机器嘭嘭啪啪的轰鸣着,将邵水河的流水声彻底淹没。蝉声不甘寂寞,嘈嘈切切的不住嘶吼,将树梢上栖息的鸟雀赶走,几只草狗在屋檐树荫下吐着舌头,流着口涎,等待着可望不可及的晚饭,它们的主人还在田地里劳作没有回来,伙房里冷灶凉锅,食物烹饪的香味仅在记忆里回萦。

袁良魁和几个同学怂恿着申学斌去和申爱虎比拼,他们看不惯申爱虎的狂妄,希望申学斌去好好教训下这个神憎鬼厌的野猪。申学斌在同学们的推掇下正要上场,人群里走出一个单瘦的少年,站在申爱虎对面,右手轻勾满脸鄙夷不屑的说:“你得瑟个麻屁,我铁牛来称量称量你这个三百斤的野猪!”

那人正是申学斌的死党彭铁牛,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背心,下着一条肥大的黄绿色的军裤,一双黑色的橡胶底的松紧鞋,脚步不丁不八,下盘微蹲,左拳微伸,右掌护胸,一双锐利的眸子注视着对方,那架式颇有高手风范。

申爱虎扭扭脖子,骨头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他咧开那张大嘴,讥笑着说道:“你算么子脚色?敢和阎王爷打斗,活得不耐烦了嗦!老子今天教教你死字怎么写!”他怪叫一声,右脚横踹击向铁牛下腹,铁牛后退半步,左手格挡,身子倏忽腾空,一记空中飞腿将申爱虎踢倒在地。申爱虎一式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满脸狰狞,双拳狂挥乱舞,向铁牛扑来,铁牛退避几步忽箭步冲前,右勾拳击向申爱虎脸颊,左脚上步,左掌竖切对方鼻梁,右拳变双插指击向双方额头,这原本是要插对方眼睛的,这是手下留情罢了。右脚垫步上前,右手横肘顶向对方胸部,手肘反卷,右拳劈挂对方头顶,左膝抬起,击向对方腹部。申爱虎连遭痛击,哀叫不绝,终于倒地翻滚。

人群里响起掌声,一个人施施然走出,却是申相平,他满脸笑容,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说:“不错,不错,这位同学的功夫不错,组合拳迅疾狠厉,看来周官桥学校藏龙卧虎,很有几个人才,看得我都手痒了,来来来,这位同学跟我来过几招。”

铁牛一番拼斗,兀自大口喘息,身子轻颤,一副精皮力尽的模样。他斜眼看着申相平,浓眉微皱,目露不屑,双手握拳抖了几下,沉腰坐马,摆出了迎战的架式,初生牛犊不怕虎,对这个周官桥学校的功夫之王并无半点畏惧之心。

申相平拳掌互据,将指关节弄得咔咔作响,双脚前后移动,双手在胸前上下摆动,口中嗬嗬不停,忽地上步座马,双手交叉以野马分鬃式击向铁牛。铁牛左手格挡,右拳前冲,连削带打,凝神应敌。申相平收拳扭身,右腿如鞭抽向铁牛头颈。铁牛仓促间抬臂护头,申相平鞭腿劲大,铁牛稳不住身子,脚步踉跄连跌数步。申相平得势不饶人,左脚支地,右脚连踹而出,铁牛双手格挡,状极狼狈。人群里申学斌疾奔而出,一把将铁牛拉到身后,双手拉住申相平的右腿横抡而出。申相平连连挣扎终不支倒地,申学斌虎扑相向前,左肘击向申相平胸口……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