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袜子的女人

为什么不下阵雨呢？天上也没有一片云，这日子过得未免太单调了。

单调的日子，像过于平静的湖面，我总忍不住地想往里投几颗石子，等着看它泛起涟漪。

几年前，我开过一家咖啡店，生意不好不坏，可以打发些无聊时光。

有段时间，一位看上去养尊处优的女子，每天早上到店里报道。她也不消费，也不落座，只是站着闲聊或东看西看地待上半小时左右，然后就抱起她的狗，放在电动车前面的篮子里，骑上车走远了。

她说她五十三岁了，老公在外地工作，女儿也在外地安了家，所以家里进进出出的只有她和她的狗。

她说她十多年前就不工作了，老公能挣，因此她也不想再为钱去找工作，于是就这么闲了下来。天天弄弄狗，各处逛逛，日子就过去了。

那一年的冬天，有一天夜里下起了漫天大雪，第二天早上雪过天晴，门外积雪堆叠已半尺之厚。我想着，这天气，这路况，要不就休息一天？这么犹豫着，还是习惯使然地向店铺方向走去。

那带着狗的女子静静地站在店前的马路边上，头顶上是树冠庞大的栾树，积雪压满枝头，使庞大的树冠更显庞大。她穿了一双火红的袜子，裤子短，所以袜筒几乎完全裸露在外。白雪、红袜，鲜明、夺目，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你来的好早啊！”我边走过去，边打着招呼。

“没啥事，转转又转到这儿来了。”她温和地笑道。她的狗还在车篮子里，露出一个狗头。

“啊，你的车子！”我惊呼道。她的电动车在那一天焕然一新，就像普通的汽车忽然有一天成了迎娶新娘的婚车，费足了劲打扮一番。她的电车前前后后，凡面积大点的地盘都粘上了粉红色的花朵！

“闲着没事，哈哈”她笑道，“好看吧？”

整个上午，店里没有进来一个客人，她这回坐下来，顺势将狗抱在怀里。

“我老公回来了，唉！”她叹口气，又道：“这些年，我一个人住惯了，突然家里多了一个人，真不习惯呢！”

“可是也不能赶他走吧，这是他的家”，她低下头，自语似小声嘀咕着。

我不知说什么好。

“今天早上吵了一架，我就跑出来了。”

“你以前不是盼着他回来的吗？”

“是啊，人真是矛盾，不回来时，盼着，真回来了，又嫌烦了。”

人生的确处处充满着矛盾，连自己都是矛盾的，前后不一的状况一旦表现出来，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这么多年各过各的，现在到了一起，还得重新磨合。”我说。

“是，磨合吧。”她点头称是。

这次对话之后，她又来过两次，这两次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一次她来，依然抱着狗，车上粘着花，除此之外，电动车车把那里又增添了一把花边伞，撑开了遮阳，刮风天就收起来，拿一根儿细带子绑住，像根旗杆竖立着。

“你好久没来了，忙啥呢？”我问。

“哎呀，我跟你说，我在城郊租了一块地，忙着种菜呢，西红柿茄子辣椒都种了。”

对一个十几年过着无所事事日子的人来说，这真是桩新闻。我在心里说道。

她走进店里细说原委。原来，她老公回来后，两人一直未能磨合到分离之前的状态，她觉得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外人，原先建立起的稳固的个人习惯被打破，她很不适应，她很难受。老公那儿呢，十几年的单身生活也已形成只适宜一个人的生活模式，现在聚在一起，跟她的感受是一样的。

这两人，说亲近也是真亲近，说陌生也是真的成了陌生人。

“正好听说郊外有地出租，我就去租了一小块，附带两间房子，水电都弄好了的。我就带着狗过去了，一人一狗，种种菜，种点花，可好了呢。”

望着她欢乐的脸庞，我忽然有种生活真是美好的幸福感浮上心头。我们站在店门口聊着这些，两个人都没有走进室内的想法，外面空气流动形成了风，风吹拂在脸上，牵动了发梢。风，真是自由啊！

“那他，你老公呢？”我问。

“哦，他住在家里，他喜欢钓鱼。”她笑着说道。

后来，我的店关掉，开始另一种生活，从此也没再见过她，不知她的菜地种得怎么样了，她与老公的关系怎么样了。

今天天气很好，天光明亮，五月特有的日光穿过窗户，形成一个亮白的光柱射向地面。天上没有云彩，也没有雨声来增添一些内容，我觉得这是平静且无聊的一天，不知怎得，我就想起了那个温和的女子。

她穿着红袜子，抱着狗，站在雪地里，等着我的到来，要跟我说她的老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