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2022-06-12  本文已影响0人  雪千秋

从我记事起,父亲和母亲这辈子吵过三次架,有一年秋天,队里分红薯。母亲到地里看着左邻右舍分的红薯,都比自己家的大,心里不高兴,跟父亲唠叨几句。一向好脾气的父亲或许是怕别人听见,嫌母亲的事多。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吵着吵着突然就动起手来。我清楚的记得是母亲先动手推了父亲几下,父亲觉得母亲无理取闹,说话口气重了断。母亲很愤怒,冲着父亲“张牙舞爪”起来。女人和男人打架,体力在那搁着呢,除非男人让着,或者女人下得了狠心,又或者会点功夫啥的,是很难占上风的。父亲怕母亲的手抓到自己的脸,用胳膊轻轻的挡一下,母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作为母亲从小到大的小棉袄,我是看不了母亲吃亏的,不管对方是谁,都要和母亲站一对。我憋着气,快速从地上捡一块土坷垃,朝着父亲身上咋去。恰好砸到父亲的小腿上,父亲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被我的举动逗的哈哈大笑。

母亲看着我生气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这件事被母亲说了许多年,每次说起脸上都笑成花。

自那以后,父母再没有超过一次架。

弟弟刚会走路的时候,父亲是村砖窑场的厂长,每天早出晚归。我正在读初中,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开,就让奶奶来我家照顾弟弟。那时叔叔家最小的孩子已经十几岁,奶奶没有理由拒绝,人来到我家心里还是想着叔叔家。一天三顿饭在我家吃,吃完就去叔叔家帮忙。母亲从来不说什么,每天尽量做好吃的给奶奶。

后来不知道为啥,有一天叔叔把奶奶接走,说去给城里的表姐家带孩子。理由是他家的两个儿子上高中吃住在大姑家三年,他欠大姑家天大的人情。表姐表姐夫都上班,大姑要在家炸麻花卖,没有时间帮他们带孩子,叔叔就自告奋勇让奶奶去城里带大姑的外孙,以此来报答大姑家的恩情。

母亲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人,起初也没啥意见。有一天母亲在屋里烧饭,年幼的弟弟迈着两只小短腿,一个人跑到门口的猪圈里,和我家的那只小黑猪开心的玩在一起。等母亲发现,弟弟已经彻底变成一个满身污泥带着猪粪味的泥猴。

我正好放学回家,看见母亲泪流满面拉着弟弟的手,嘴里乖呀儿呀的喊着,让我去把叔叔叫来。

我叔正悠哉悠哉躺在自家院里的木床上,和几个堂哥堂妹说笑。听说母亲叫他 ,面上明显的不高兴,还是不情不愿的跟在我后面去了我家。

我们家是有四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组成的,弟弟没来我家之前,我叔想让他家二小子过继给父亲。那天二小想把他家的一只小白羊牵给我家,大小子不同意。兄弟俩争个“你死我活”,两家的大人一旁笑的直不起腰。二小来我家不到一个月,每天吃饱喝足就跑回自己家,还跑到奶奶跟前诬告母亲偏心。

母亲不想日后两家人因为孩子厚此薄彼,彼此产生嫌隙。和父亲商量过后,还是拒绝我叔的好意,把二小送回家。

自那以后,我叔脸上就写了一千个不高兴,十万个为什么?

特别是多年后,父亲从外面抱回弟弟来我家,我叔就干脆把不高兴印在脸上。他从小跟着父亲长大,心里对父亲是敬重的,不敢在父亲跟前说话造次。却喜欢背着父亲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给母亲听,跟别人说话喜笑颜开,转脸看到母亲变脸比翻书还快。母亲跟父亲面前抱怨,父亲说到底还是向着自家亲弟弟。默默承受来自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和抱怨,始终不舍得训斥叔叔一句。

我叔知道更得瑟了,他就知道他的大哥一直宠他爱他,不会因为大嫂的抱怨去责备他。他想干啥没人能阻止,比如这次没打父亲招呼就把让奶奶去城里帮外孙女看孩子。

母亲看见他,就大声叫着我叔的外号:铁嘴你是不是看你大哥过的好,心里不舒服,处处跟着作对?咱娘在家带孙子好好的,你非得出让她去看外孙女的孩子,是孙子亲还是重外孙亲?

我叔这人聪明,你看平时闹腾的挺欢,心里纵然有一千个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仍然是一个疼爱亲侄子的亲叔叔,否则父亲那边他说不过去。

咱姐说的让娘去城里看孩子。

别拿姐当幌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铁嘴出的主意。你今天去城里把咱娘接回来,咱们三个人当面锣,对面鼓的说道说道,到底是谁的主意?

不用接咱娘,都是我的注意。你俩亲侄子上学在咱姐家吃住三年,这样的恩情我没办法回报,外甥女两口子上班没时间看孩子,咱娘去了正好还人家的恩情。

人情是你欠下的,跟我有啥关系?你还人情让我的孩子受委屈,你良心被狗吃了吗?我儿子这次没有事就好,要是有事我跟你们没完。

我从来没有见母亲生这么大的气,说那么多重的话,心里很害怕。嗓子眼像是被烟火呛了一样,生疼生疼的,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叔也被母亲的话给镇住了,一时无法辩解。脸气的黑红交织,恼羞成怒的来一句:我去找大哥评理去,说完转身就走。

今天不把老娘接来,你找谁天王老子也不行。母亲看着我叔的背影大声嚷嚷。

我爷爷走的那年父亲十二岁,下面有两个叔叔,裹着小脚的奶奶。父亲一个人挑起生活的重担,在苦难的岁月里不但坚强的活着,还把叔叔送去学校读书,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母亲进门把叔叔当亲弟弟一样照顾,家里好吃好喝的都让给他。从小被奶奶宠爱的叔叔,把我父母的付出都看做理所当然。

没钱盖房子的时候,我叔一大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往正在烧火的父亲身边的柴火堆上一歪。然后拉着长长的哭腔,一声“大哥”叫的母亲全身起鸡皮疙瘩,你叫的这么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哥怎么着呢?说吧,又有啥事?

终于在父亲承诺以最低价给他三间房砖头的时候,笑成一只狐狸,屁颠屁颠的走了。

我叔没地方盖房子的时候,天天蹲在地头琢磨我家的一块地。地就在池塘南面,前面是一马平川的绿色庄稼,背靠一池清水。坐北朝南,简直就是一块风水宝地。

地里有一棵高大的杏树,一棵榆树。麦黄的季节,一树金黄色的果子成为我的最爱。葛花树上挂着一串串紫花,春过留香,一直到现在还能想起来它们风中摇曳的美好。许多童年的故事里总是有它们的影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因为我叔的觊觎,遭到灭顶之灾。我叔毁坏了我和我的小伙伴童年的那片乐土,也彻底毁坏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从小就觉得叔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我的乳名学名都是他给起的,又加上母亲说他是个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人,更觉得他了不起。

当村里的人发现我叔的诡异行为,好奇的问:你天天盯着你大哥家的地看,能看出宝贝来?

我叔不理人家,一天晚上又一屁股坐在我家锅屋柴火堆上,拿出一脸的无奈和悲苦:大哥,你的倆亲侄眼看着到了说对象的时候,就我家那旮旯窝,别说女孩就是我自己都看不上眼。要是能换个亮堂的地方,就你俩亲侄样貌,保证媒婆能踢烂咱家门槛。说不定明年你就能抱上大孙子,当上大爷爷。

母亲不同意:怪不得天天看我家的地,原来是有想头的,你儿子才多大,明年就能生孩子?

你一个闺女,我就一个侄女,将来要出嫁去婆家,这么好的风水宝地咱不能拱手让给一个外人。我家要是住哪,你侄子以后肯定有出息,也能保佑咱娘长命百岁。你侄子以后要是不孝顺他们大爷大娘,我打断他们的腿。

母亲知道我叔是个难缠鬼,他要想得到的东西,总会想办法拿到手,苦情戏演的比真的还真。自己不行,就会把家里的王牌搬过来 。裹着三寸金莲的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在父亲面前说苦难史。从小和叔叔奶奶相依为命的父亲,最看不得奶奶凄苦流泪的。不管母亲同不同意,还是把地让给我叔。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叔的眼光还是很厉害的,那块风水宝地不仅让堂哥成为村里第一个高中生,还让堂弟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娃。

堂哥娶了全村最能干,最孝顺,最通情达理的女人。堂弟娶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他们都是我叔的骄傲,是我叔在人前炫耀的资本。唯一的遗憾是我奶奶没有长命百岁,那个把一辈子的喜欢和爱都给了我叔的小脚老太,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只认得我叔一个人。

那天下午,和母亲大吵一架的叔叔,还是把奶奶接回来。晚饭后和我叔一起来到我家,母亲的情绪有点激动,看见奶奶还没有开口就泪流满面。我被推进屋里写作业,不知道是谁再在哭?只听到小声的哭泣。

后来奶奶又开始来我家带弟弟,弟弟来我家时八个月大,长的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父亲那天高兴,多喝一些酒,把我家门前到公路上的垃圾全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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