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牌坊丨粉红的月季②
那是1983年的夏末,新学期刚刚开学,我站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委屈着说:“我要留级。“等我拿着主任的批条,来到学校最后一排、东头第二个教室二(一)班时,我走了进去。
再次走进教室,我像是初次进城,有点怯生,本来不白的脸上带着亮光,多少有些不自在。等我来到座位上,邻座的是一位穿着红上衣的女孩,她不经意的向我一瞥,我因此看清她俊俏的脸,明亮的眸子里透着皎洁的光。就在与她目光相触的一霎那,一种异样的感觉让我怦怦心跳,因为那时我已十四岁!
虽然是复读,其实什么都是新的。读初一时,只记得语文老师姓王,一位颇为丰润的中年女老师;美术老师姓何,大高个儿,学生在背地里叫他“何老等”;英语老师是个“鸡宿眼”。校园先前是一座古庙,来回要穿过一条弯曲的小河,河水很浅,没有桥,只靠几个砖垛儿接脚。月光下水面银光闪亮,这位老师经常踩不准点,总是高高地挽着裤管,但还是接二连三踩在水面上,弄得一身水湿,所以那时感到特别好笑。
那时最兴奋的莫过于晚自习放学。和同村的特别是高年级的同学一起点燃堆在村口的柴垛,把白菜当靶子练拳脚,把过踝的麦苗踩在脚下编辫子,故意把刚栽在路两旁的小树撇断,专门的大道不走偏从田里走出一条明晃晃的斜路。“宁与戏子对门,不和学生隔邻“此话真没白说。因为那时已不再是生产队而是分田到户了,所以大人们很生气,于是他们会趁着天黑,躲在不容易发现的窑坑边、坟头后,一旦我们又搞起了破坏,他们便大喝一声追了上来。我们见势便拼命的跑,等到家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所以感到特别兴奋。
等上了二年级,教我们几何的是一位年轻的民办老师。一个学期下来我始终看不明白点、线、面、体这些看似抽象的概念,怎么也看不懂课本上全等三角形的例题。就只记得个头不高,而且总爱一个眼睛看世界的老校长,在学校正中大殿前、挂钟的那棵歪树下,给我们开会强调纪律,用他不伦不类的普通话抑扬顿挫的讲到:“有的--同学,到--处--撒尿!”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没有太多兴致的时候 我就准备退学了。那个时候,正值改革初年,各种思潮在悄无声息的触动着。刚刚分田到户,人们对分到手里的几分责任田煞是经心。当时的人们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自然经济,生产队不多的几台手扶拖拉机废了,麦场上、田地里牲口成了耕作的主力,更成了家庭的支柱。谁家伤了牲口,绝对是塌了天。我家从生产队分回一头褐色的廓骡。由于父亲先前是生产队的烟叶技术员,对喂养牲口不是太在行。夜里他总怕牲口冷,一晚上不停的起来给它烤火,喂时怕水凉,家里火炉上的温水全倒进了牛槽,而全家人早起洗脸只好用凉水。可这样对牲口娇惯得太狠,反而更容易生毛病,后来家人干脆把它卖掉。等没了牲口,地里的活就全凭人力了。所以那时家里尤其是母亲就特别辛苦。
让人奇怪的是那时老鼠特别多。晚上睡觉的时候,它会钻到被窝里,吃饭的时候它会在一边跑来跑去,然后趁机拉上馍便跑。床底下、墙角里、粮圈旁到处是坑,是洞,是大小不一的土堆。所以那时首先兴起的行当便是买鼠药。一到有会,我就围上去看热闹,这些人可以说是乡村里的演说家。只是没有伯乐,否则他们一点也不比赵本山演的差。
另一个就是“小偷”特别多。经历了那么长时间夜不闭户的人们,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快。邻居家的小鸡跑出院就丢了,村头菜地里的南瓜长不大就不见了,地里长不黄的烟叶要人看,家里养的鸡吓得躲到树上都不安全,圈里的猪看得不紧就会被偷走,家家户户喂的看门狗不知道为何很快就再也听不到叫声。每到黄昏,村头便上映了或男或女、或高或低的丢鸡失狗之类的吆喝声、叫骂声、吵闹声,形成那个时代一道特有的乡村夜景。
“打工”这个名词那时还比较新鲜,加上地处内陆乡村,根本嗅不到改革前沿的味道,我又没有“中国第一打工仔”刘延年扒火车南下的勇气,所以我想去打工,却遭到家里人反对。现在想起来,如果早在那个年代出去,又不知该会是那般田地!
当时家里唯一的副业就是种瓜。这样以来,看瓜便成了我那时最难忘的记忆。万籁俱寂的夏夜黄昏,深蓝的天空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犹如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端坐在西瓜田里,听七爷那讲不完的故事。七爷,中等个,四方脸,坳黑的脸上打着很深的皱纹。白色对襟粗布汗衫,藏青色的围腰粗布短裤,有着中国农民特有的朴实。他不识字,没文化,却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其中,关于王莽追刘秀的传说就很多,奶奶庙、搬倒井、倒犁铧 …… 等等,只不过他讲得零碎,我记得也零碎。尽管如此,这些民间传说无疑给了我最初的文学熏陶。因此那样的静夜常常让我想起,虽然七爷早已不在人世。
重新回到学校是从这次留级、也是我的第二个二年级开始。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一位年逾花甲的长者,面目清秀,不多的几缕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理着,写得一笔正楷。所以那时下课铃响了,有的同学急着去玩,嘴里一时会发出“唏---”的时候,他会很生气的向后瞪一眼,接着便又不紧不慢的在黑板上写他未完的文字。
上一年级时的英语老师教起了数学。先前怎么也不明白的点、线、面、体经他一讲居然变得那么简单;怎么也不理解的全等三角形现在一下子变得容易懂了。直到有一天,数学老师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告诉我“学校组织数学竞赛,你来参加”。竞赛!我一下子懵了。他看我有些犹豫,便放下笔,然后说:“你行,我心里有数,不过我给你找了些资料,你拿去看看。”正在这个时候,进来一位女生,看起来挺大胆,推门而进,很随意的朝老师笑笑,拿着资料走了。后来知道,她便是我初三时的同学“白莲”。
这时候也知道,当初邻座的那个女孩,她名中带月,俊如其人,经常穿着一件粉色上衣。她的工人家庭让我不该奢望,她的端庄不敢让我有非分之想。她二年级时留级,我初三复读,因此我们又同班,印象中好像就坐在我的前排。可惜那个封闭的年代、朦胧的岁月男女生都保持着一种莫名的矜持,哪怕是同村,甚至一个族家,在学校男女生相互都不说话。好在我有幸两度作她的班长,多少有些工作之便,不多的言语中多少流露过我的好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