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
他是留守儿童,从小由爷爷带大。父母远在太阳西落的方向打工,爷爷告诉他:“那里叫城市。”父母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而回来没几天又得出门,出门前父母总会叮嘱他:“乖乖听爷爷的话,好好学习,上初中时想法接你去城里读书。”他总用力地点头,记在心里。
每当他想父母时,常坐在家门前遥望太阳渐落西山:他期待着与父母团结的那天,在城里上学……
可父母食言了,小学毕业前夕,从村委会接完电话回来的爷爷搓着手告诉他:“你爸妈估计很忙,暂时没法回来接你去城里。”他的愿望不但落空了,甚至还隐约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野孩子。
“不要难过,孩子,爷爷始终在你身边,咱们在镇上读书也能有出息的……”爷爷说这话的时候,他正蹲坐在门槛上看夕阳,而爷爷背着手,微微佝偻的身躯将焦黄的夕阳挡了去,令他的心愈加暗沉。当爷爷变魔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一条半大草鱼,并说要做他喜欢吃的焖鱼时,他的烦躁和不安仍丝毫不减。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他上初中。
那是全镇唯一的中学,它不像小学学校挨在家旁边,而是离家两公里。途中不得不穿越一条河,可河两岸无桥,只有一个堤坝横卧河中。
自打他上初中的第一天起,爷爷就肩负起送他过河的任务。其实堤坝并没想象中那么危险,一年中难得被河水淹没,可爷爷还是风雨不改地穿梭于堤坝,将他送往迎回。在他看来,爷爷的行为简直多余,况且其他同学几乎没有让家长护送过河的,他不愿意同学们笑话他。他愈加强烈地要求独自过河,爷爷仍不答应,他便以不再上学相要挟。爷爷终于让了步,但说好了每天送他到河边,看着他过河。他不置可否,任由爷爷目送,只要别跟得太紧,他的心里也就舒坦许多。
可没舒坦几天,他又撞见令他更尴尬、更厌烦的事情。那天恰逢体育课,他与几名同学在操场上拉扯嬉闹、奔跑追逐,当他追着同学跑向学校后面的垃圾池时,一个熟悉的背影赫然在目。他刹住了脚步,僵在那里,同学回头高呼他的名字,这一呼喊,引得背影转身——果然是爷爷。爷爷看着他,露出了堆满褶皱的笑,当爷爷张嘴要说什么时,他却狠狠地瞪了爷爷一眼,迅速跑开,因为运动而热腾的脸颊愈加滚烫。
放学回家后,他质问爷爷:“为什么要跑到我们学校干那丢人的事?”爷爷搓着粗糙的手说:“傻小子,这有什么丢人的!找你们校长说好的,以后帮学校整理垃圾,还能捡到废品,每个月能赚几百块呢。你正长身体,可以给你买营养……”
“我爸妈不是有寄钱吗?我不要你出现在学校,同学们会笑话我!”不等爷爷说完,他便冲爷爷吼道。爷爷怔怔地望着他,不再吭声,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给他做饭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特意留意学校的垃圾池,所幸爷爷没再出现。
可他又发现,爷爷不知从哪弄了一副渔网,常到河里网鱼。他心想:爷爷是庄稼不够忙,闲得慌了。爷爷时不时带回来一些虾米小鱼,却鲜有大鱼。爷爷得意地对他说:“这些可都是野味,营养得很,吃了脑瓜子聪明,学习不吃力。”
他越发觉得爷爷抠搜了,这让他有点厌烦。有时他坐在饭桌前,喝着爷爷做的杂鱼汤,也一声不吭。爷爷时不时叮嘱他:“小心有刺。”他明显感到爷爷看他的眼神充满着慈爱,但他总刻意回避那眼神。
这种刻意回避的心思,不久后却化作一根无形的鱼刺,刺向他不安却敏感的心上——爷爷出事的那天,雨过方晴。爷爷曾经说过:“发河水时,河边深凹的边角往往有大鱼。”可他万万没想到,爷爷那天背着渔网出门后,便被河流带去了远方——思念也抵达不了的远方……
父母终于回来了。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父亲染上了赌博,赌光了本就不厚的积蓄,母亲愤然要离婚,他们已经在城里各过各的;而自他上初中后,父母几乎没有再寄钱给爷爷。
母亲终于决定带他去城里上学了,也唯有如此了,毕竟村里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他不可能还待在这里。
临转校前,班主任组织同班同学为他举行了一个践行会。同学们送了他一本同学录,每人都在上面写了祝福寄语。他感动得眼眶湿润。
老师和同学们说:“就要离别了,你说点什么吧,哪怕许个愿呢!”
他哽咽地说:“我曾许愿与父母团聚,许愿到城里读书,如今愿望勉强算是实现了,可我却没了爷爷;多么希望我的愿望别成真,只恳求爷爷回来,哪怕他天天来学校捡垃圾,我也愿意,一万个愿意……”言至此,他泫然不止!
文/若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