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曾国藩与沈葆桢的恩怨

2018-01-03  本文已影响15人  罗日荣
曾国藩与沈葆桢的恩怨

于曾国藩而言,1864年(同治三年)是大喜大悲的一年。喜的是,经过十二年的苦战,他统率的湘军终于攻进了天京城(今江苏南京),扑灭了占据此地近十二年的太平天国政权,他为此被赐封一等侯爵,成为有清一代文人封侯第一人;悲的是,也是在这一年,他的两位好友、曾经的部属沈葆桢和左宗棠先后与其绝交,从此不通音问、断绝来往。

沈葆桢曾三得曾国藩奏保

首先与曾国藩断交的,是沈葆桢。

沈葆桢,今福建福州人,进士出身,清代名臣林则徐女婿,历任江西巡抚、福州船政大臣、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

沈葆桢曾为曾国藩幕府成员,深得曾国藩赏识。1856年,太平军杨辅清部数万人围攻江西广信府城,时为署广信知府的沈葆桢临危不惧,身先士卒率部登城守卫,最终以少胜多,七战七捷,击退了太平军的进攻。经曾国藩保荐,第二年升任广饶九南道。

沈葆桢为官清廉,但性格刚直。1859年,因与上司不和,即以父母年老、身体不适为由愤然辞职回老家养病。广信当地百姓为此先后十多次到曾国藩行辕请留。但当时曾国藩只是一个挂兵部侍郎衔的湘军首领,并无地方实权,爱莫能助。1860年五月初三日,曾国藩出任两江总督后第一次上折,就奏请朝廷饬令沈葆桢赴湘军安庆大营帮忙。

更为关键的是,第二年,曾国藩即保荐沈葆桢出任江西巡抚。清朝巡抚为从二品,加侍郎衔者为正二品。沈葆桢之前只是按察使衔、吉南赣宁道,大体相当于三品官。在没有经过布政使等职位历练的情况下,直接出任巡抚,而且没有署理而是实授,就连《清史稿》,也评价沈葆桢此番际遇为“超擢”——破格提拔。而且朝廷任命谕旨还温言有加,说考虑沈葆桢照顾父母双亲的需要,特意安排他在毗邻福建的江西出任巡抚,希望沈葆桢不要再推辞,“朕久闻沈葆桢德望冠时,才堪应变。以其家有老亲,择江西近省授以疆寄,便其迎养;且为曾经仕宦之区,将来树建殊勋,光荣门户,足承亲欢。如此体恤,如此委任,谅不再以养亲渎请。”

沈葆桢此番隆恩的背后,是曾国藩为其背书:1861年十一月曾国藩奏保沈葆桢为江西巡抚时,咸丰已于当年七月病逝,辛酉政变也尘埃落定,朝廷主政的,是慈安、慈禧两宫太后和议政王奕。两江总督曾国藩,刚刚受命“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节制“四省巡抚、提镇以下各官员”,成为清廷与太平军作战的绝对主力,声望日隆。根据野史中的传闻,当时湖北巡抚胡林翼、湘军水师提督彭玉麟甚至曾送给曾国藩写有“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其有意乎?”的纸条,暗中讽劝曾国藩自立为王。

因此,毫无意外,曾国藩的保荐,朝廷一一批准,包括他同时保荐的三品太常寺卿左宗棠出任浙江巡抚、四品道员李鸿章代理江苏巡抚。

沈葆桢截饷,被曾国藩评为“不顾情理,令人难堪”

围剿太平天国的战争,至1861年历时已达十年之久,早已耗空清廷国库。无论是曾国藩的湘军、左宗棠的楚军,还是沈葆桢防守江西的军队,都必须自己筹饷,中央财政早就无力承担。

1862年四月下旬,曾国荃、彭玉麟等部湘军主力,沿长江水陆并进,直抵太平天国首都天京城下,开始包围天京。为了进一步缩小包围圈,曾国藩不断增兵,1863年七月时统兵已超过十万人,每月需饷不少于50万两,这还不包括购买弹药、枪械等花费。而在给湖北布政使厉云官的信中,他说每月的收入从来没有超过24万两,以至于只能发三成军饷,实难支撑。他还向广东巡抚毛鸿宾抱怨,各军欠饷已长达11个月,甚至连买药都没钱。

出乎曾国藩意料的沈葆桢截留漕银、洋税、厘金,使得曾国藩军饷更为匮乏。

曾国藩在江西所得之饷,包括漕折(每月四五万两)、九江洋税(每月3万两)和厘金(设立关卡向过往货物征税所得,每月大约十多万两)三部分。

1862年九月起,出任江西巡抚不满一年的沈葆桢,未与曾国藩商量,就停解漕折银给曾国藩;第二年开始停解洋税;到了1864年二月,沈葆桢又上奏朝廷,请求将江西厘金全部归本省征收使用,不再给曾国藩军营。果真如此,意味着曾国藩军饷每月将减少20万两。

停解漕折银、洋税,曾国藩都忍了,没有上奏朝廷,只是向左宗棠抱怨说“初不省其开罪之由”——实在不明白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沈葆桢,以至于沈要如此。

1864年沈葆桢要停解十多万两厘金,曾国藩终于忍无可忍。这年三月,他立即上折,批评沈葆桢此举“专尚客气,不顾情理,令人难堪”。

曾国藩的理由是:首先湘军欠饷远比江西地方军严重,湘军今年以来只能发四成军饷,而沈葆桢所统各军都发八成军饷。再者,如今,湘军欠饷已长达十六七个月,而沈葆桢部队欠饷不到五个月。再次,自己身为两江总督,又是节制江西等四省的钦差大臣,江西为自己辖境,凡江西土地所出之财,无论是丁赋、漕折银、洋税还是厘金,本就有权提用。沈葆桢作为下属,事前不与商量,就擅自作主一再截留,自己很难理解和接受,也不知沈葆桢此举将朝廷数百年的规矩置于何地?

后经户部裁定,江西厘金收入一分为二:一半拨曾国藩湘军大营,一半留供江西本省之饷。因曾国藩此奏折言辞抗厉,并威胁说沈葆桢此举导致湘军人心惶惶,围攻天京大局有面临决裂的危险,沈葆桢被迫请辞江西巡抚,两人自此断交。

曾国藩沈葆桢二人争饷,沈葆桢是站在江西的角度,认为江西所出之银自应用于江西,所谓“楚弓楚得”;而曾国藩是站在湘军大局的角度——此时曾国荃统率的湘军主力,一方面要围攻天京,一方面又要与前来救援天京的李秀成部队作战,处于腹背受敌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不能断饷。而他辖下的其他两省:江苏大部分为太平军所占据,李鸿章只得上海一隅;安徽则是太平军与湘军互有攻守。两省厘金既尚难指望,江西自然就成了湘军军饷的重要来源。难怪曾国藩会厉言抗争,而不顾文人耻于谈钱的体面。

自己一手赏拔的沈葆桢,最后却背叛了自己,这让曾国藩一度很是苦恼。更让曾国藩苦恼的是,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沈葆桢有如此举动?他对李鸿章说,自问这些年来对沈葆桢从未稍有得罪,“此心可质鬼神”,不知沈葆桢为何最后会同自己绝交?沈葆桢因此被曾国藩大营的人称为“绝无良心科”第一名。

曾国藩误判,埋下与左宗棠交恶之导火索

如果说曾国藩与沈葆桢失欢,始作俑者是沈葆桢。那么,曾国藩与左宗棠的交恶,则更多是和曾国藩的误判有关。

为了缓解日益窘迫的军饷问题,1862年二月初,曾国藩采纳御史朱潮的建议,奏请朝廷在广东全省收取厘金,以接济江苏、浙江、安徽三省军饷。

为了让广东方面同意办理,在未与浙江巡抚左宗棠商量的情况下,曾国藩就表示,办理抽厘后,广东原来每月要给浙江的10万两协饷可以停解。不仅如此,他还对两广总督劳崇光说,就是广东给江浙四省每月近20万两的协饷也可从厘金中抵除。

之所以如此痛快,是因为曾国藩十分看好广东办理抽厘的前景:咸丰十年间,广东巡抚耆龄在韶关设卡,不到一年,就收了五十余万两;广东布政使周起滨在肇庆府设卡,每年也能收四十余万。如今是全省专办,在曾国藩看来,每年应是几百万两之数。

但左宗棠一开始就不赞同此举。他认为曾国藩强行到广东抽取厘金的做法不妥,并认为以两广总督劳崇光的个性,一定不会配合,难有实效。

事实的发展证实了左宗棠的“预言”,也坐实了曾国藩的误判——1862年十月,办理广东厘金已有3个月,曾国藩第一次通报了广东厘金的收入与分配——共运来20万两,经分配,曾国藩处12万两,左宗棠处8万两。到1864年八月停止广东办理厘金止,根据曾国藩的统计,33个月仅收入120万两左右。而左宗棠说,120万两中,他的楚军仅分配到22万两。

曾国藩的这一误判,带来严重的后果。首先是严重减损了左宗棠的军饷收入,招致了左宗棠的不满:如不办理抽厘,33个月,左宗棠楚军可从广东获得协饷330万两,如今只有22万两。330万两和22万两,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当初,为了弥补浙江被停解10万两协饷的损失,曾国藩提出广东所收厘金,左宗棠军拿大头,而最终的结果,所收的120万两中,左宗棠军只得将近两成,八成为曾国藩军所拿走。如此一来,左宗棠自然不免有怨气。

再者,曾国藩的这一误判影响了左宗棠的军事部署。蒋益灃的部队本在广西,左宗棠出任浙江巡抚后,深感兵力单薄,便奏调蒋军来浙。本来,曾国藩已经答应负责蒋军的军饷,但由于广东厘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1862年七月,曾国藩食言,表示无力承担蒋益灃军的军饷。蒋益灃军因此延期赴浙。

左宗棠截饷,坦承“夺饥者之食以疗我饥,仁者不为”

咸丰十年左宗棠楚军成军后,奉曾国藩之命援应江西。因此,按惯例应由江西代筹军饷。1860年八月到第二年四月,楚军抵达江西仅8个月,欠饷已有3个月,而江西答应的每月两万两军饷却未见分毫,各营纷纷索饷。

欠饷严重,在向江西巡抚毓科要饷未果的情况下,左宗棠不得不采取特殊手段,先是截留江西浮梁本应上交国库的漕折银3000两用以买米,接着又截留别军军饷3000两。事后,左宗棠也承认“夺饥者之食以疗我饥,仁者不为”,但事态紧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了。

为使左宗棠楚军在奉旨救援浙江的同时又能兼顾防备湘军后路粮道,曾国藩多次要求左宗棠将兵马增至万人:二千守婺源,二千守景德镇,六千为机动部队进攻浙江。为此,1861年起,他将婺源、景德镇、河口、乐平四个地方的税厘划拨左宗棠经理。按照曾国藩的计算,这样一来,每年可得七十多万两。

但这笔巨款远远不够左宗棠军饷所需。当楚军只有近六千人时,每月需饷已达六万两。按此标准,增至万人后,每月需饷银在十万两左右,一年就得120万两。减去江西厘金每年所得的七十多万两,缺口还将近50万两。此后,随着朝廷将李定太的衢州兵、李元度的平江勇划归给左宗棠,左宗棠的兵力近两万人,每月所需饷银不下二十万两,军饷缺口进一步扩大。

左宗棠救援浙江伊始,朝廷曾对楚军的兵饷作出过安排,要江西方面先筹拨银十万两,以后由福建按月筹银十万两。但这只是画饼充饥——江西本身已欠楚军十多万两军饷未发,如今让它再筹十万两,可谓难上加难;福建地方部队已欠饷三年,闽浙总督庆端反过来向左宗棠要钱。1861年十二月底左宗棠出任浙江巡抚时,浙江全省仅剩衢州一地为清军所有,其余地方皆被太平军所占,厘金无从收取,江西四地的厘金收入对于左宗棠而言可谓举足轻重。

争饷的连锁反应

所辖兵马日益增多,需饷浩繁;广东厘金收入远低于预期;沈葆桢又开始逐步减少江西所供之饷。三个因素的叠加使得曾国藩陷入“近年所未见”的缺饷之苦。于是,1863年五月开始,他向左宗棠要回了婺源、景德镇、河口、乐平四个地方的厘金收入。而要回四地厘金,加上广东厘金所得太少,使得左宗棠与曾国藩的矛盾开始表面化。

1863年三月起,左宗棠即被任命为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并陆续收复衢州、金华、严州、绍兴等地。身为两江总督的曾国藩要回自己辖境的厘金,于理并无不妥。而且,曾国藩认为左宗棠可以依靠福建的饷银。

但实际上,曾国藩在此又产生了误判:前文说过,福建的地方部队欠饷已达三年,哪有钱供应左宗棠的楚军?此时,左宗棠虽收复了几座城池,但正与太平军鏖战富阳,根本没有精力经营浙江、福建。

江西四地厘金被收回之前,楚军欠饷长达到8个月到一年之久,左宗棠因此时常处于“兵勇有饥溃之时,军火即有缺乏之虑”的危险局面。如今,广东厘金指望不上,广东协饷已被曾国藩慷慨送出,江西四地厘金又被曾国藩收回,左宗棠的不满,可想而知。更何况,此时左宗棠麾下的刘典一部,还在江西鄱阳、浮梁、景德镇一带作战,为曾国藩防备后路、保护粮道呢。

就是曾国藩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1863年五月,他曾对沈葆桢说,裁减沈葆桢所部两万两饷银、向左宗棠索还景德镇等四地厘金,自己做得都很不厚道、不近人情,“深惧无以对阁下暨左、晏、黄诸公”——深感对不住沈葆桢、左宗棠等人。只是在湘军饷项奇缺甚至军心可能涣散的现实面前,这样的不安、这样的内疚,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确实如此,军饷是稳定军心的关键,无论在何时始终是一个敏感的话题。1861年,左宗棠带兵未久,曾国藩曾在信中意味深长地告诉左宗棠,“此时天下大乱,吾辈行军必须亲自筹饷,不可仰食他人。”只是在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军饷竟酿成了曾国藩左宗棠交恶的导火索。

1864年,在给自己的老上级、四川总督骆秉章的信中,左宗棠就直言和曾国藩的关系已经不好,在很多事情上观点分歧非常大,“只以大局所在,不能不勉为将顺,然亦难矣”——表面的和好只为了顾全剿灭太平军这一大局。

这年七月,天京被曾国荃攻克后不久,左宗棠上奏告知朝廷太平天国幼主洪福瑱逃出——而此前曾国藩已奏报洪福瑱已死。恼怒的曾国藩不久也上奏,攻击左宗棠收复杭州时让十多万太平军逃出。由此引发曾国藩和左宗棠的最终交恶,再无来往。这在时间上仅比曾国藩沈葆桢断交晚了四个月!(文/刘江华)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