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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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们得走了,”扉力背上麻纹包,足有半米长,使他走路都在摇晃。
“拜托,现在才七点,”洛克悄悄从床下翻出两包鹿肉片,正准备出门时又想到了什么,蹑手蹑脚打开橱柜,拿出两瓶羊奶。
扉力见他那么小心,很是着急,又不敢放开声音,“洛克,我们真的得走了,”他沉声道。
洛克停下脚步,侧身俯在卧室门前,听到父亲的鼾声仍是很平稳,他长嘘一句,慢慢踮着脚走出客房,扬了扬手上的东西。
扉力看到他手上的肉片,眼神微动,“是拜斯先生做的肉干嘛,我最爱吃了,”他搓了搓手,轻吹一口气。
洛克把肉干和羊奶装进扉力背包里,安静地带上了房门,只留下一点小缝,那里面塞了一封信。
他们穿过艾兰街,从侧面的油柏路上穿过,绕到了小镇的东边,走在荒野上。
清晨的云雾在在林地里迷离,沿着马路流进里奇镇,从这个比镇上略高一些的角度往下看,正好可以望见初升的太阳,照亮了小镇的外围,仿佛一条金色的围巾。
洛克看呆了些,他的眼里倒映着金光,依稀可见一片水雾弥漫,扉力知道他很久没有出去过,急忙安慰,“你看镇上是不是亮起来很多星星,”洛克朝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了闪烁的光芒,一家家灯火燃起,如红宝石般诱人夺目。
“好美,”他喃喃自语。
扉力自豪地扬了扬眉,兴高采烈的说,“等我们造好了船,就穿过英吉利海峡,我们去法国,我听说那里有美味的乳奶酪,比羊奶好喝十倍。”
他手舞足蹈,用尽力气向洛克描述他所知道的关于法国的一切,“还有梧桐树,你见过梧桐树没!有几十米高,像一把大伞。”
扉力脸上露出了向往,“要是到了那里,夏天就不用躲在房间里,我们可以上那里的街上玩,有一整排的梧桐树,有一整排的树荫。”
“那里真好,”洛克安静的眨了眨眼,也开始幻想到了法国后的生活,他觉得或许可以和扉力一起开间鹿肉店,加孜然和甜酱的那种,他们最爱吃了。
“那么,加快速度,我们今天一定要把船给造好,”扉力拉住洛克的手,想带他一起跑快些,却发现洛克的手臂分外干瘦,以至于有些微的硌手。
“洛克,你必须多吃一些,这样病才能好,和我一样强壮,”扉力鼓起手上的肌肉,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划过英吉利海峡,我是船长,你是大副,”
“就像老人与海里的海明威一样,和鲨鱼搏斗”
洛克没有回答,连忙点头。
他们的目的地是格兰河,流进里奇镇的东部,如利剑般插进英吉利海峡。
这条大河是镇子的母亲,养活了很多人。扉力记得小时候人们每年夏季都会乘着一种名为祝福的小船,顺流而入,在入海口捕鱼。
扉力有时会去河边的石墩上坐着发呆,及至一颗星星睁开眼睛,他便能看见满载而归的镇民,披星戴月。这时扉力就会去帮忙卸货,两只小短腿倒腾地飞快。
用扉力的话而言,他这是在投资,有付出就会有回报。当所有的鱼货卸完后,扉力还会受邀上去唱歌,一次一条鱼。
扉力只会唱一首歌,那是妈妈教给他的。叫做好孩子,其实扉力觉得自己不是好孩子的,毕竟他可是镇上鼎鼎有名的“坏蛋”,偷过屠夫肉,砸过木匠窗,还往同学背包里放青蛙,他的“丰功伟绩”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所以扉力觉着自己与好孩子一词毫不相干,可妈妈不那么想,这个傻女人常常抱住他,轻声说:“我家扉力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他将来也是个好人”
他很想说他不是,他要做坏人,像本拉登那样的混蛋,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但往往没等他开始解释,就陷入了梦乡。
妈妈的歌声在远处萦绕,时近时远,像蜜糖一样甜蜜温柔。
扉力缓缓唱起歌,神情少见的柔和。
“我家宝贝是个好孩子,听话讲礼貌,热情而温柔。”
“尽管有人不理解,他也一直不在意。”
“他会成为一个好人的,有担当有责任,乐于助人心肠好。”
等到他唱完,镇民们都开怀大笑,每人拿出一条鱼放进扉力的麻布包里,然后拍拍他的脑袋,把船停好,径直回家。
他们的背影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显地异常高大,仿佛故事里的神灵。
因为常去帮忙的原因,扉力知道哪里有废船,哪里的废船还能用,只要肯修补。
他和洛克在半年前就找遍整条格兰河,选出了最完整的一条开始修补,又花了半年的时间去筹钱,买工具。
这半年里他们不再买新玩具,不再买零食,每天做家务,给餐馆帮忙当小服务员等等,能想到的办法都做了一遍。
洛克常说他们像个大人了,不是小孩子。镇民也说扉力变乖巧了,现在是个好孩子。
总之很奇怪,扉力有时觉得日子很累很苦,再也无法忍受,但只要想到离出海又近了一步,顿觉分外充实,也许这就是书里说的希望吧,他认为。
所幸,他们所有的付出都将取得回报,正如他们历史里的“光荣革命”一样,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他们是战士,已经披上铠甲,即将凯旋。
天气偏冷, 拜斯先生今天穿了一条格纹长衫,整个人都裹在衣物里,显然是习惯了这个秋季,他像往常一样出门,做每天的晨祷,祈求平安。
“啪”,门缝里掉出封信,上面的署名无疑是儿子浩克,他迅速看完整封信,眉头微皱,随后敲响了扉力家的门铃,叫住了正在织毛衣的女士。
“伦琴女士,我想有件东西你得看一下”,拜斯先生把手上的信纸递给了伦琴,然后站在一旁,静默无声。
伦琴没有犹豫的接过了信,她知道能让拜斯持这样一副面貌的一定是某种成分上极为严肃的事 ,信上这样写道:
“亲爱的爸爸”
请您别担心,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剩下的时间请允许我自己安排吧。我正准备乘船前往法国,听说那里很美,我和扉力一起的,劳烦您转告伦琴太太,让她也不必担心,我们会乘坐世上最快的船,穿过英吉利海峡,然后在法国开一家烤肉店,到时候请你们过去同住
您的儿子浩克
“你怎么看,这是不是玩笑话”,拜斯先生面露微笑,仿佛自嘲般询问。
“似乎不是,有扉力在他们绝对会这样做的,”伦琴说:“我的老天,扉力八岁,洛克才七岁,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渡过海峡,”她愈想愈害怕,各种恐怖而绝望的场景闪现,几乎将她压垮。
伦琴解下围裙,套好长靴,对拜斯说,“我们得去把他们找回来,立刻,马上,”
她的态度强硬,坚决的不可直视,不仅是作为母亲的情感,还有一种女性所共有的光辉,让拜斯吃惊。
“我也是这么想的,太太,”拜斯微微欠身,同伦琴一起离开。
洛克和扉力已经临近格兰河,他们的步伐渐渐加快,越来越快,似乎踩在风尖上,要在河上跳跃。
这段河道的水流并无多大湍急,两岸保留了些长长的芦苇,风一吹就摇摆不定,荡荡悠悠。
他们就是在这片芦苇地修复船只,借着四围的植物遮挡,没被发现过一次。等到回家时则抓一大把草根盖住小船,放上大石块,就算涨潮也吹不走。
“洛克,到了,”扉力停下脚步,有些激动的发抖。他把面前的芦苇清空,里面露出了一艘小船,纯木制作,没有多少装饰。大部分的漏洞都已用木板封好,仅使几个小口还在冒风,这便是他们今天的任务。
扉力熟练的取出木板,铁锤,铆钉…抱着工具跳进船里,把腐朽的部分剔除,用木板钉住,然后将固凝胶倒进缺口处,重复了七八遍后,他已满头大汗。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扉力说,他拿出一大桶黑墨水,细致地涂满整艘船的外围,想了想,又掏出一只红色美工笔,在船头写下一句话——洛克和扉力的祝福号,这名字是他们早已商量好的。
这艘小破船焕然一新,黝黑黝黑的外壳呈现出一种岁月的质感,那些木料仿佛经历了时间的磨蚀,越发沉淀出历史。
洛克绕着船打量了一圈,由衷的感叹:“真美,”扉力也说:“真美。”
“今天我们休息一晚,明早出发,”扉力说。
“好”
夜渐渐降临,小船升起灯光,扉力和浩克坐在一起,听着外面的吹嘘声,化作一团,打在芦苇上,吱呀吱的。
偶尔还有鸟儿的鸣叫,成群结伴,此起彼伏,仿佛乐队在齐奏。
“嘿,扉力,谢谢你,”洛克说。扉力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衣角,“这有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要带你去法国呢,我们要呆十年才好。”
“对不起,扉力,我可能呆不了那么久的,”洛克轻轻地说,垂下头颅。
扉力看不见他的神色,他突然感到很迷茫,好像经历了大人眼里的难过。
“为什么,”他盯着洛克的眼睛,急促地说,“我们还要去法国,去吃面包,去看梧桐树,去开烤肉店”,他不知道洛克为什么会说出这些,但他想带洛克去法国住很多年,他答应过的。
洛克的眼神安静的像湖水,波澜不惊,没有生气,“因为我就要死了,我听到医生给爸爸说的,过了今年我就要死了,”他的声音极力压制住颤抖,尽量平静的说。
“死了会怎么样,”扉力询问,他无法理解这个词语,仿佛教科书上的数学公式一样复杂。
“就是,就是……”他洛克挠了挠头,他也说不上来。
“是要离开一段时间吗,还是藏起来,像捉迷藏一样?”扉力问他。
“不是捉迷藏,你等我想一下,你还记得艾丽婆婆吗,”洛克反问。
“当然记得,她对我们可好了,给我们糖吃,”扉力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天妈妈穿上黑色长裙,带他来到艾丽婆婆家,他记起人们都穿着黑长袍,围绕着婆婆哭泣,艾丽婆婆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妈妈说婆婆是去了天堂,只要扉力呼唤她,她就会回来,可他再也没有见过婆婆。
扉力兀的感到害怕,他怕洛克躺在床上不动,他怎么也叫不醒,他怕再也见不到洛克,他怕那就是死亡。
扉力沉默了,“我不想你死,真的,”洛克埋下头,没有说话。
这里的夜晚真的尤其平静,如果没有声音,简直静谧的令人绝望。
但洛克还小,扉力也小,他们还不大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在他们眼里死亡并不可怕,因为他们有莫大的勇气,至少那时如此。
许久,洛克抱住扉力说,“这是我们的船,扉力,我们明天还要去法国”。
扉力擦干眼泪回答,“对,这是我们的船,我还要带你去法国。”
……
拜斯和伦琴找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扉力和洛克相拥在一起,睡地很深。
在梦里,他们到了法国,吃了乳奶酪和牛油面包,在梧桐树荫里开了一家烤肉店,生意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