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旧屋

2020-11-30  本文已影响0人  DongErduo

十五年前,阳光歪歪斜斜地照在古老的墙角,屋顶落下几只麻雀,叽叽喳喳,树梢摇动着刚冒出的新叶,吹开了最西面那间房子的木窗。不平整的砖地上,一面破碎的镜子,在控诉风的无情。正堂的木门摇摇晃晃,时光就从缝里溜走,只偶尔房梁上洒下的灰尘,给新添的家具上留下岁月的疤痕。

墙角的夹道里有个孩子,撅着小屁股,翻开旧旧的砖瓦,湿润的泥土里一只蜈蚣爬了出来。他拿起一个小小的塑料瓶,塑料瓶破旧的标签上印着几行字,也没有谁告诉写的是什么。小孩子用瓶口堵在了蜈蚣的往前爬的路上,然后封起瓶口。慢慢的,瓶中又多了鼠妇,蚯蚓,小小的瓶子是孩子给虫儿们的家,小小的孩子没有意识到束缚的自由已经无家可归了,只是单纯懵懂的快乐,把一切都当作是安排的生活。

有时候孩子会爬上颓圮的土墙,一米多高的墙上坐着几个孩子,在聊着上天入地的梦想,偶尔掉落的砖块也不过是经受不住叨扰而跑掉。可能岁月的厚重也爬到了孩子们身上,于是土墙慢慢地倾斜,慢慢地伸向地面,孩子也渐渐懂事,墙就被几根木梁顶住了不知多少年。邻居家靠着这堵墙的猪圈盖了又拆,拆了又盖,里面的动物也在年年变换,同样的庭院,不同样的每一天。

大门底下是和院中同样的泥土,只是有阳光从不曾嗅到过的芬芳,孩子和小伙伴拿起铁锹,在门后面挖出了一个“陷阱”,倒满了一盆水后,进门的总会有人会把自己的鞋染上泥浆,孩子因此还会遭到家长的斥责,但是恶作剧的“幸福”还是很荒谬。坑坑洼洼的门底总会在下雨天收集到充分的雨水,厨房那间的西墙就这么泡着,一泡就是一个完整三十年的雨季,可能老鼠洞也会在这些日子里水下作业吧。

孩子已经不太记得原来院中的两棵槐树是在哪一年被连根拔起,只是后来它延绵的根又长出了许多小苗,小苗也替代了他们的四月槐花香,虽然也不免被连根拔起的后来。孩子很喜欢院里的树荫,小苗长大之前是油桐的某些年。就在院子南面的两侧,每年总会有紫色的花慢慢落下,偌大的树叶会在秋天给小院铺满诗意的涂鸦,就在白蛾灾害的那些年,它们也都被倒下,树干不知被运到了哪里,只有一根树枝留给孩子去皮雕刻,当作“丈八蛇矛”怒吼“长坂坡”。

石榴树和葡萄树每年都生机勃勃,它们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只懂得春天开始长满叶子,秋天凋落,孩子等了十几年的果实就那么一直吝啬着。红艳艳的石榴花开始整棵树,最后一地悲伤的孩子,什么也没留住;葡萄树就干脆把孩子藏得严严实实的,从出现到消失,就不会看见影踪,然后去年突然出现了几串紫色的葡萄,好像是知道要告别,最后再留一分希冀,哪怕又是连根拔起的命运。

孩子慢慢长大,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蔬菜,丝瓜藤从南到北,梅豆枝从东至西,夏天的午后,成荫的地方赶走了阳光,养活了蚊蝇,以及还不曾给它“安家”的蜈蚣。也不知受到什么触动,孩子在植物生长的最旺盛的时候,想到了秋风的凋零,就在生死之间,仿佛是人世的一生,不知会在那个日子里,知秋而再无春夏,孩子是想不明白的,心情就这么压抑着,时间就偷偷的把它偷走,也是孩子长大了,也仍然想不通,也不愿去想了。

某些黄昏的日子里,孩子身边点燃了一盘蚊香,借着薄暮微弱的光芒,写着永远写不完的作业,一开始工整的字开始变得歪歪扭扭,飘逸的字体和夕阳余晖的映衬,那种日子里,如果不是作业的负担,该是多么灵动的一种美啊!每个人都希望享受美,但是美总归会有代价。

有个置放杂货的小棚子,就在院子西侧,挨着孩子写作业的地方,原本一边堵住的墙被不知名的引力吸到了地面上,于是两头空空,望见的是南北相望而不能厮守的约定。板子在棚子上面睡着,偶尔被砸醒,留下一个不能弥补的空洞,孩子就让它留下了很多空洞。

东边有一块闲置的菜地,偶尔有些蔬菜会比孩子满院子种下的显得有仪式感,疫情期间还埋下了几个土豆块,也就见到了它发芽的模样,自从在某一年有棵柿子树在这片菜地安家,仪式感就变得单薄,孩子也渐渐慵懒,变得随遇而安。曾经喜欢亲手“处置”自己的劳动成果,慢慢地在自己的行动力上变得奢侈。

旧旧的屋中,旧旧的墙上,孩子从上学以来,已经变得旧旧的满墙奖状,连同蛛网灰尘被一起尘封。不用某年某月,它们已经变成了历史,变成了过往。有一张破碎被粘起来的奖状,是被输错成绩而被孩子撕开的一次,孩子有时候固执,固执的深深伤了某些人。还有一张孩子名字的花鸟字,就像是梦一样,成了梦。有多少承载着回忆的载体,也都成了回忆。

孩子在旧屋中生活了二十年,他渐渐长大了,开始在这里写旧屋。旧屋很老,三十余年的光景,至少没有见过它全新的模样。有时候一个人会望着它发呆,曾经很苦难的岁月里,有的人撑起了旧屋的灵魂,温润了美丽的岁月,家就开始变得幸福。

成长不是刻意地隐藏,而是用拙劣的掩饰试图抹掉未名的伤疤。孩子慢慢地就知道了,有些失去的东西,注定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那么随便地,消失不见。以后的日子里,他偶尔会想,没有看过坍塌的梦,也就不在乎崛起的新生。

多久以后,会记得有一天,尘土飞扬,关于旧屋的记忆结束了,偷走了孩子前二十年大多无知的光阴。孩子回家的时候会慢慢地少了,也很难凑出二十年的光阴去体验新屋了,就像不再来的往事,往事就刻在心间,不太多的地方,那里有爱,有伤,有开始的懵懂,有搁置的彷徨。

没有可回头的岁月,没有可承受的往事,在新的变换中,更迭了彷徨,替代了失望,因为少了许许多多的承载,才不会在无数的日日夜夜里想象失去的后来。也许数年以后,连村子都只是剩下记忆,风筝仍然深爱着曾经牵着它的那根线,月亮会在夕阳之后,照给过去一个圆满。

二〇二〇五月廿六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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