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戮苍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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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青色的天光斜落于屋檐峭壁，山林里的风呼得枝桠唰唰乱颤，炊烟从人家里升起，远处是几匹烈马悍匪，席卷一地尘土飞扬而来。
提刀成血刃，落地皆啼哭，火光四起，浓烟绕着山林走。
少年双目被烟熏成了猩红，蜷缩在一角，浑身上下的颤抖，抑制不住的是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恐惧。
“别怕，躲好。”
他记得清楚，娘走之前手掌贴合在他脸上的那股温热，父亲抡着锄头往外冲时的决然。
而后，柴门被撞开，一切都成了寒夜里被吓醒的模样。
此后，江湖再大，无处寻根。
……
01
“来此，为何？”顶上道士立在山涧的清泉石上，招手挥袖之间唤来鸟雀为舞，道士一袭青衣，散发披肩，眉目里是向着天，不曾落下眸子瞧一眼底下的毛头孩子，只是说来轻巧四字。
“找神仙！”孩子仰着头，手上满是灰，他是林夕儿，小脸两遍被黑烟熏得脏兮兮，双拳紧握，咬着牙，“我要报仇！”
“这里没有神仙。”
“你就是神仙，神仙教我，神仙帮我……”噗通跪地，猛砸地面，地上全是石块，额头磕破了皮，血印可见。
“你找错人了。”
眨眼间，鸟雀散去，难觅其踪。
林喜儿梗咽，呜呼啼哭，喉咙干哑，再难发出声音，佝偻着身子，挪了一尺，大口饮下清泉方才好些。可这四周望去，尽是绿树高竹，再不见那道士踪迹，林子里是空寂，再不像方才那般热闹。
早年间，关于这山的传言颇多，青蔼晨光烟九尺，红晕环山又数重。入了山里的人常会迷路，回来，皆说是听着了凤鸣，见着了龙啸泉溪，仙人之说传得盛，再往后，就是不少的道士，隐居人士慕名而来，多数是在外头徘徊一阵子就走了，也有少数再也没见着出来，林喜儿来，便是求那传说的。
入了山寻着鸟雀声去，千万只汇往一处，抬头见，就瞧见了道士唤鸟的一幕，满心欢喜正上眉梢，千万鸟雀散去一瞬间，喜儿额头磕破了皮，他往死里磕，娃娃天真，也不知道什么可以给神仙，头往下扎，砸进去，他忘了疼，眼泪星子呲出来，只顾着想那浓烟里，想那日爹娘淌在血泊里的模样。
喜儿不明白，山贼屠村，仙人不出山，就当是风太大，雾渐浓。寻鸟雀而来，明明见着了神仙，却转眼即逝，难不成，当真是眼花了，看错了？
02
清明，雨尚初分，花落，不见叹息。
这低头往那望去，落花黄叶铺成了路，喜儿愣着，那头是来时的路，出去就是真的寻不到仙人了。可是往前去，面前便是一条长河，最中央，水深不见底，自上而下的瀑布挂落。喜儿没见过仙人，可是就方才那一幕，他对仙人却有了一种莫名的热衷，想起那些山贼，火光在他眼睛里窜了起来，咬牙，一头扎入水里。
底下是碧水，蓝天，白云，喜儿吓了一跳，云绕在他两侧，水成了细珠，两掌摊开，揽过来的水珠成了晶滴翡玉，两指一掐，往两边散去再聚。
拨弄开一条路，踩着云，往这水里深处去，越是往里头去，翡绿的晶滴越不安分，白云腾起，往来间，是呼啸而过的龙吟之声。
底下两颗巨大的宝珠亮着金光，是那溪底的巨龙，白云颤动，褪去周遭云雾，一片一片的白鳞绕着林喜儿。千万点翡绿玉滴，唰的乱窜，巨龙张开了口，龙威四溢，顷刻之间溪水乱窜，见着底部。
一条巨大的白龙盘腾起，凌空，张着大口，立在他前面，龙吟咆哮吓傻了林喜儿，他站在一块青色大石块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浑身再没了力气，双目呆滞，龙……这样的东西，他只在传说故事里听人说过，此刻，亲眼所见，还是一条通体白玉流光，双眼四放金光的巨龙，浑身上下都成了麻痹状，一瞬间，他有点担忧自己的小命，有点担忧，是不是不该找神仙了。
白龙的一张血口临近喜儿，孩子把眼睛闭得紧，就听着呼啸之声戛然而止，睁开一条缝，那白龙停在了前头一尺处。眨巴几下，两眼里多了一丝打量，喜儿只感觉天地都变得慢，一张一吸，空气入口这么一个过程都显得极为缓慢，一侧的溪水，从石头间滑落的速度也慢得很，唯有，这条白龙活动自如，绕着喜儿走了几圈。是它施的法了？相传神龙本就与仙人无异。
是了，它一定是神龙！
它大概是看够了，将林喜儿叼了起来，扔向了树丛里。那山涧清泉又与之前无异，奔腾入溪江。
这白龙腾起入天空中的云端，眨眼便见不着踪影。林喜儿也纳闷，这入山不久，已然见着两个仙人，两个都不等话说完就跑了，这是何意啊？
他浑身湿了个透，把衣服都脱了光，身子打了个冷颤，抹了把脸，拧干了衣服，又套了回去。他不开心得很，脸上的抑郁之色渐浓。抓着一旁的大树，就要压折一根树枝，以作泄愤的工具。
那树枝也奇了，喜儿往哪儿抓，它就往哪躲，手都已经抓着枝杈了，反倒整个蜷曲了起来，根本折不下来。喜儿一脸的愁色，把一旁的大石块搬起来就要砸这树上……
可这手刚搭上石块……“住手！你要干什么！”
树后头跳出来个玲珑俊俏的姑娘，额头长着两犄角，一身的白裙，闪着亮光，腰上系着白玉，通透。一下子让喜儿慌了，抓着石块儿的手一松，哎哟！砸到了他自己的脚丫。
“这里的东西可不是你这个家伙可以随意触碰的！”这姑娘一只手抚摸着大树，一只手叉着腰，仰着头，两边脸颊鼓成小包，嘟囔着嘴，语气里尽是傲娇与鄙夷。
“你，你是谁啊！”
“哼，我？！你给本姑娘听好！这太白山脚下，是本姑娘的地盘，本姑娘叫敖玉，西海龙王三公主！”敖玉一脸神气的说完，别过头去看喜儿，可喜儿这家伙就没那么配合，一身的衣服不整，两只手伸进里头，这也抓，那里也要挠，浑身上下都是不舒服，哪里真能仔细听敖玉的话。落到敖玉眼里，喜儿便是用袒胸露乳来形容也不为过，除了屁股还没看完，浑身上下全给看了个干净。“你……你在干什么！！”
敖玉脸上嗔怒，娇羞之色红了脸颊两圈。
“我难受，浑身上下都痒……”
喜儿也不想，可是浑身上下鼓起来了不少小包，不挠难受，挠了包越鼓起来。
眼见着喜儿难受得很，敖玉也有点愣，喜儿是她见着的第一个人类，往常别的精怪都没有这般奇怪的症状，“这……”
不过数个呼吸，林喜儿身上肿起来了数个肉球，几处挠得厉害的，全是血痕，敖玉束手无策，可是眼看着这林喜儿站在自己眼前，疼痛难耐，她也忍不下这个心。
伸手将白玉握在掌心，默念咒语，数道流光落地，褪去彩光，见着的全是仙风道骨之人，一人手持骨扇，挥扇抬手之间仙气流溢。一人长发白须，道袍加身，掌心握有八卦天命轮盘。一人双目泛着绿色幽光，脸色煞白，一身的绿色长羽裙，拖到了地上。最后一人，一头白发垂落，十根手指修长，一把拽过林喜儿，搭在他的脉搏上。
03
太白山里自然是藏着不少的神通广大的家伙，可这林喜儿误打误撞入了山，见了仙，却不遭仙人待见。
若非是遇上敖玉这个初出茅庐，自我修行的小龙女，怕是他此次而来，当真会万念俱焚，心灰意冷……
这太白山里的隐世修道者诸多，这敖玉在这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毕竟卖的是西海龙王的面子，那是真正的神仙，平日里论道讲经，这几人便会邀敖玉，这百年来，也算是熟络了，此刻，小龙女犯了愁，这几个家伙自然宁愿多动动脚，交个人情。
“他……怎么了，白袍道人？”敖玉盯着那白发道士，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有些犯愁。
“这孩子，公主要么……”白袍道人一顿，把敖玉的心都给揪了起来，“公主要么任由其自生自灭吧……”
“那是为何！当真没救了？”
“公主，这娃娃一看就知道是沾了龙息，凡人沾染仙气，无药可救！”手持骨扇那人不犹豫，果断得很。
“那，他岂不是因我而死？”
一身幽绿长羽袍那家伙将手往后一搭，瞥了一眼在喜儿身上，“这太白山，死了多少凡人，他？嘁……我看，公主也别难受，埋了得了。”
“那些入山的人……你们说他们犯了太白山的规矩，偷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惊扰了太白山的神灵。他们该死，本公主认！”敖玉一指喜儿，“那他呢？怎么能就随意埋了，他有何错？”
“他？……”
众人不语。
手持八卦天命盘的道人脸上惊诧，两手托起罗盘，上头八卦浮动不定，白光黑气混在一起，“死门中带生，阴阳不知晓，天地洞灵犀……这娃娃，没那么容易死。”
林喜儿染了龙气，整个身子很快被皮肤里头渗出来的血染红，不光是七窍，指甲缝里都是往外冒的血。
可天命道人有把握得很，敖玉眉头紧锁，两边窜，天命道人手里头的八卦罗盘飞快旋转，八门金锁阵法封入了喜儿体内，龙气不再肆意乱闯毁坏喜儿的筋脉。
身上鼓动的大包都平复了下去，天命道人挥袖间，将他浑身洗净，换上了一件清秀白袍，喜儿骨子里俊秀，这番打理后，俊气难掩。
“公主，这八卦印，老道百年才凝一枚，如今送与这娃娃了，算卖公主的面子，也算送他的造化……”
“那他怎么还不醒啊！”
“光靠老夫的八卦印，仅能艰难将龙气封锁，倘若想要化解……还要看……”天命道人环视一周，“哈哈……就看诸位道友，是否愿意助这娃娃一臂之力了！”言毕，他两指掐白须，一只手往后揆，两眼里头冒着精光，纯然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此乃在下随身佩剑，玉骨剑，化为脊柱，助他度难，算这娃娃此番的造化了！”
“千年七彩羽，护这娃娃心脉，不至于在消化龙气的时候被反噬。”
“老道……”白发老头从腰间抽出一柄铁剑，“老道，观其面相，有入魔之姿，诸位道友皆赠其利器，老道……不如将这把镇魔剑佩其左右，日后倘若屠戮，心性不乱，这娃娃，不至于霍乱苍生。”
其余几人哗然，这白发老头入山修行前听闻是个魔头，一日，听闻道音，收了剑入鞘，潜心修炼，从前那魔性被碾灭，这剑里多的是他的修炼心得，还有超凡的剑术。
04
半柱香，喜儿依旧不见动弹，敖玉有些急起来，左右扭捏摇摆。
白袍上前，“让这娃娃醒，不难，只是……公主……要屈尊，渡他一口仙气，刺激他体内的龙气，龙气一动，浑身上下的经络也就都活动起来了。”
敖玉不见皱眉，上前，一掌按入喜儿胸口，气入心脉，龙气动全身。几缕白鳞覆盖喜儿胸口，这等变化也着实让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龙鳞护心，这是龙族的本命护符……
再睁眼，喜儿两眸子里明亮，对围着自己的一众仙人，吓了一跳，起身就要跪拜。
这一起身，反而他被自己这一身吓了一跳，清秀白袍，双目清灵，一眼便可洞穿千里，腰间玉骨间，拔剑不难，可握在手里剑意犹然上心头，一时难招架。腾起身子，张手便握着了树杈，离地十几二十丈高，往下落，吓得他紧闭两眼不敢睁开，离地方有数寸，浮了起来，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这一周围着的几个仙士，看着喜儿有些打趣，见其无碍，便要告辞。
“仙人！仙人，且慢，仙人救我爹娘，仙人……”
天命道人扶起喜儿来，“小友，人入了轮回，便成了定数，不可逆天行之……节哀罢，节哀罢……”
“那仙人……那仙人助我报仇？求仙人……求仙人……”说完，就要磕头。
“报仇？娃娃，老夫且问你，且当你杀了那马贼，报了仇，又当如何？”白发老头将喜儿抓起来，两手捏着喜儿的两臂，眼神发恶，猫起来如鹰般锐利。“图了一时快活，你当真以为这股执念会就此了去？”
“我……”
“娃娃，你可知晓你浑身上下有多大能耐？一心想着报仇，怕是普天下的凡夫俗子都难成你对手！但是……”幽绿长羽袍子的家伙凑上来，阴冷的语气里吐出话来，“人犯了事，有法，仙犯了事，有天，而像我们这种百人半仙，半妖半仙的家伙，犯事或不犯事，命里，是有注定的劫的……”随后，他长吁了一口气，“我们为什么要躲这里知道吗？便是为了躲劫，有一日成仙，自然无劫可度，成大自在。”
“娃娃，你不是求仙之人，凡尘还未了断，修不了仙。可你也算是半只脚入了仙，等来日出了这山，切记，你只能出剑三次，三次往后，天劫难逃。”
言罢，天命道人挥袖，转身，唤来云雾，身子隐没其中，就此散去。
其余数人，望着喜儿眼神里有些复杂，却也一一拜别了敖玉。
“哦，忘了与公主拜谢……”
“你……当真无碍了？”
“那当然，我这就要出去，找那帮混球算账！”
“我也去。”
“公主……你去干什么？”
“教训坏蛋，顺便……怕你出事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