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临的夜晚（外八首）

台风来临的夜晚

终于来了，等待已久的那场大风

它揭开农妇的房顶，把海水

吹上岸，把晾干的衣服吹湿

如果一个人逆风行走

它就拥有了轻易掀翻你的力

雨是一盆一盆下的

那撞击大地的回声

掩盖住多少内心山河的崩塌

人们闭门谢户，开始拒绝

这个大地和海水交融的时刻

不回家的人开始迷恋歧途

会爱上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风雨声中的寂静，向着大地不断蔓延

不要期待回声，回声已远

不要将自己陷在

这场暴风雨的中心

2017   08  02

寄居贵阳

阳台上的盆栽一半葱郁一半枯萎

像是一个站在自己故乡的异乡人

需要重新学习爱上这里的一切

我常常站在这个窗口眺望

在早上和傍晚。喜欢

被一股风吹拂，风中总是带有思念事物的气息

把视线拉到最远，极力远眺

试图寻找到一个与己有关的事物

然而并没有

房屋建筑，人行车辆，天空飞过的鸟儿

我无一熟识。我要和这个盆栽攀亲戚交朋友了

不然无法驱赶六月天气里藏在我体内的一丝凉意

朋友们说这个窗外简直就是煤矿村版的千户苗寨

万家灯火，像在夜夜笙歌

然而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操着一口本地口音

每天起床，吃饭，睡觉，在陌生的街上走走

如此静静的一个人活着

写给母亲

当我清醒的意识过来

岁月已经划伤了你身体的多个部分

脊柱开始弯曲，像扯开的一张弓

对准中年的位置急于将自己发射

我明白这是一种对抗

是头发开始脱落的逆行

青丝变白的倒退，以及

阻止肺叶里发出的深深的喘息

它们是朝着你隔步走来的人群

像你的朋友又像你的敌人

就是相比于他们我都感到深深的愧疚

没有陪伴还不能阻止一截截短下去的时光

就连你牙齿的松动和手的变形

我扮演的也更像是一个帮凶

一条河在身体里倒流

不一定越来越宽

窄处，激起的浪花

伴有层层的阵痛

越美丽，越深入

一开始我就预想到

那从源头航行而来的船

不需要帆，无需借助风的力量

就这样前行着穿过支流

穿过引渠而变得越来越轻

身体在变形

在弯曲，在千疮百孔中

抵达内部的完整

直至走向同一的归宿

此时

河流拥有无限的出口

告别

有的人双眼再也无法睁开

我感到很庆幸

还可以听到亲切的“你”，而非“他”

浪费了许多粮食，从我身体里走一遭

没能结出像样的果实

我有愧，愧对我赞美过的季节

我在一棵掉光叶子的树前

反复想起一片绿，我有罪

我在伤口上撒了盐

没能认清一些迎面路过的人

还在一片飘落的叶上迟迟不肯撤退

于是我想起花，想起雪

想起有她们的季节，想起一些人

有些，没能想起

但我依然保有爱意

车过九眼桥

如行走在整个青藏高原脚下的

一只蚂蚁

虔诚地卑微着

那些凝结在高楼中的沙粒

在站立之前

已被推倒上万回

而我仅此一回，在站立之后的推倒

我以蜻蜓点水般的姿态

完成我的问候

向阳光、雨露，向我的父母、亲友

陌生人，我也会问候一声

哦，还有这九眼桥

以及从它身下流过的府南河

车开过的瞬间

河水已流去好远了

可这条河还是躺在桥下

名字叫府南

梧桐树下坐着一位老人

她死死盯着梧桐

梧桐就老了

叶就落了

一阵风吹过

响动就远了

她死死盯着梧桐

山河无声

我必须更加爱你

几乎穿越整个西部

只为接近你

我必须经受住十五小时的舟车劳顿

去走进你的深处，打探油菜的长势

我好像已经忘了，和油菜一起生长的

还有其他什么庄稼

至此我才发现，我必须更加爱你

我不要每次关于你的消息

都只有从亲人口中得出

不要每次有人问起，关于故乡

我都只能干巴巴的说出两个字：关坪

对两块墓碑的比较

都有时间，都有生卒年月日

都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自己亲人的，可见

死去的人也会害怕孤单

都不大，一平米多一点点

都写着三列文字，都特别竖直

都留着空白，大小不同而已

都来不及详细介绍自己的一生

字迹一个模糊，一个清晰

面前都是杂草丛生

如果不是一个好奇而满怀爱意的人路过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注：大部分写于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