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105)
元光三年,注定了是个多事之年。
是年,窦婴、田蚡廷辩,开西汉党争。
当日刘彻下朝之后,连宣室都没回,直接去了平阳的长公主府。
病怏怏的堂邑侯熬过了元光二年的冬天,平阳侯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死了丈夫的平阳,改平阳侯府为平阳长公主府,正月里,刘彻下旨,让卫青尚了平阳长公主。
等在宣室的阿娇看着殿外,她所等的身影,终究没出现。
这一年,阿娇已经二十有八,大哥哥家的小团子都长大开始议亲了,卫子夫的第三个孩子又揣在了肚子里,唯独她……
铜镜里一张芙蓉秀脸,两颊敷了淡淡的胭脂,唇角勾笑,额上勾着一抹朱红色牡丹花钿,只是那双丹凤眸,太过冷清。
不知不觉间,离当初双鬓隔香红,秀靥比花娇的岁月越来越远,她竟懵懵然不知。
抚上平坦的小腹,阿娇眼神愈加沉浮。
这两年来,她同刘彻的关系,亦师亦友,可惜越来越偏离夫妻的模样。
她本无意插手政事,刘彻却一次又一次利用她左右陈窦两家,帝王术,刘彻要远胜她。
阿娇心底清楚,他日就算卫子夫剩下男孩,依着卫家如今的权势,她也不能留子去母。更何况,明面上,她已经同哥哥们闹翻,真正的孤家寡人。
冥冥中,无子废后,是她执着下去的唯一退路。
夏,黄河决口,刘彻发兵十万救黄河决口,无功。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阿娇命薄家医庐一众以及药材千万随朝廷大军一起前往灾区。
这些年一直打理医庐的公子羽,不可避免地,再次出现在刘彻的视线里。
焦头烂额的刘彻此时倒是没有太多心思去调查公子羽,无形之间对阿娇的忌惮更甚。
这两年来,他一点一点将阿娇的羽翼摘除,本以为一切皆在掌控。
医庐之事刘彻一直就知晓,但是随着医庐一起出现的药材……
刘彻越是深思,背上冷汗越甚。
粗略估计,若如这一切真的都在阿娇手中的话,那么阿娇手握的财富,足以抵上他的国库,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忌惮。
自从窦婴和田蚡分派廷辩之后,刘彻便少去了椒房殿。
早已过了情情爱爱的年纪,他习惯了阿娇在他的生命中,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可以任由阿娇阳奉阴违,胡作非为。
在他苍白的岁月中,阿娇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亮色,刘彻只希望,阿娇永远是当年那个拉着他的袖子,问他会不会一生一世喜爱他的天真小姑娘。
当初的他以金屋藏娇之由求得姑母鼎力相助,父皇临去前便嘱咐小心阿娇,莫要走了自己的后路。
那时的少年帝王还不以为意,直到如今,阿娇身边几乎全是他的人的情况下,她依旧有无数,他所不知的秘密和筹码。
没了陈家,她背后有窦家,朝中文有大儒,武有李广,皆愿听她一言。
有时候,刘彻真的恨不得造一个金屋子,将阿娇锁在里面,让谁都见不到,谁都碰不着。唯有那个时候的阿娇,才会让他心安。
阿娇不是不知道她的那道医随军行的懿旨会激起怎样的波折,但是时间紧迫,她倒也考虑不了那么周全。
这些年来,刘彻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调离或者抹去,现如今,便只剩下一个问蛮。
阿娇一直任他动作,从她回宫那日,她便给了他和自己最后一个三年,她倒是想知道,刘彻能做到什么份上。
距离她当初回宫快两年,两年间,即便是年节,阿娇都未曾再见过卫子夫。
有时睡得恍惚了,阿娇总觉得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醒过来时,祖母还在,堇姨还在,荣哥哥还在,当初将她视若珠宝的刘小猪还在……
可惜每每梦醒,只剩一室冰冷。
阿娇想,还有一年,最后一年,就都结束了。
等到黄河疫情被控制,一切都恢复正轨的时候,卫子夫生下了她同刘彻的第三个孩子。
“又是个女儿?”早没了当初的嫉恨和愤怒,问琪甚至能从自家娘娘眼中看到一丝玩味。
听说又是个女孩儿,便是王太后,也没了多少探望的兴趣。
长乐宫和椒房殿的赏赐一前一后到来,卫子夫抱着刚出世的小婴儿,轻轻哼着歌,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当晚间椒房殿鼓瑟吹笙的消息传到长乐宫时,当着刘彻的面,王梽摔了一只碗。
刘彻什么都没说,用完饭原本打算回椒房殿的脚步转去了卫子夫所在的桂宫,王梽的表情这才舒缓了些。
只可惜,有些事,有些人,让阿娇都看的麻木,又怎会再介意。
日子就这样,相互折磨又相互扶持地过着。
刘彻依旧一点一点摸着阿娇的底,找到一点,就抹去一点。
阿娇就静静待在椒房殿,等待给自己定好的,离开那日的到来。
问琪只觉得,皇后娘娘,如今越发心思难猜。
只有问蛮安静地侍奉在阿娇身侧,任由时光流淌,却是亘古不变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