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90期“路”专题活动。

从山脚拾阶而上，只不过两百余步，就可以到了，但许金却不得不歇上一歇。他老了，老到已经一口气走不了这么一点路了。路不远，先是一段平路，再上四十四级台阶，最后横向走到这一级的尽头，这就是全部的路程了。

这一段路，许金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从一开始的泥土路，到石子路再到如今的水泥路。路，越来越好走了，他却走的越来越慢，也越走越累了。他累了，想歇一歇了。

这地方是许金选的，背山面水，前面就是庄子、河流，一开始他把这地方作为日常散步的目的地。在这儿，他可以短暂躲开村里的一切，可以静静地回忆从前种种。

弯曲的小河无声绕过村庄，蜿蜒着向远方奔去，许金不知道这小河最终会汇入哪里，也不知道它起源哪里，他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埋葬在这里，和梅莹莹一起被葬在这里。

梅莹莹这个名字有多久不曾被人提起了，或许再过不久，就再不会有人提起了。

他还记得她最是贪睡了，总是睡不够，可农忙啊，人总是不够睡的，他也没有办法，只能一次次把她从睡梦中叫醒，一起下田，一起割稻，一起插秧。那个年月里，哪个女人不下地啊，就算是一起从早忙到晚，也不一定能吃饱饭，哪家哪户都紧巴巴地过日子。

可是，可是谁能想到她就那么睡着了，一睡不醒。许金很害怕墓地，偏偏他身边的人都在墓地，他从没见过面的爷奶，十二岁那年他送走了爹，二十岁那年他又送走了娘，好不容易娶了媳妇，以为能过上好日子了，可甜蜜的时光不过两三年。

他把梅莹莹葬在这块风水宝地，一开始只有几户邻居，后来成了公墓。他的眼光不错，这公墓没有阴森的气象，即便远离人群，绿树成荫。

她喜欢睡觉，这里就非常适合睡觉，阳光总是很好，树荫底下却一点也不热，还时不时有凉风吹来，正适合睡觉。远处村子里的鸡鸣狗吠在风里听得不是很清，还不如树上的蝉鸣鸟叫，还是要有点人声，莹莹胆子小，许金这样想到。

许新妹大抵是不会过来了，许金知道，大抵这两个字只是他给自己最后的颜面。许金念书不多，他已经忘记这两个字是在哪里看到的，只知道这个词是大概的意思，但又比大概多了一层遮掩，他喜欢用这两个词掩盖自己的怯懦。

许新妹就是梅莹莹，有点儿……可能不是很多，但肯定是有一点儿的。女娃子总归是像娘一些，毕竟是梅莹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即便只有一点点的残留，她的身上也有梅莹莹的气息，样子像，说话像，做事像，连哭起来的声音都一模一样。

许新妹生下来，梅莹莹就睡过去了。他忘记哭泣了，也可能是眼泪流光了，他只能尽全力养大许新妹，可许新妹不是梅莹莹，是她害死了梅莹莹，许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厌恶她，又养大了她。

许新妹离开了他，跟着一个男人，毅然决然离开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很多年都不曾回来。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有些遗憾地想，他不害怕，只是担心以后没有人来陪梅莹莹说说话，也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他靠在墓碑上，抚摸着墓碑上梅莹莹的名字，阳光洒下来，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