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38岁了,蹦迪,涂口红,穿耳洞。”这种事你们怎么看待?
一个年近四十的妈妈,涂鲜红的口红,化艳丽的妆。
你猜,孩子们会怎么看她?
一群孩子聚在楼下玩,突然过来一位妈妈,打扮得非常时髦。
一头卷发,戴金色耳环,烈焰红唇的妆,配上一袭红色连衣裙,整个人像一团耀眼的火,瞬间把周围都点亮了,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欢快地跑过去牵住她:“妈妈,妈妈……”
女人低头跟孩子说了什么,就先行离去了,孩子又兀自去跟伙伴玩耍,那神情却是意气风发的,走路都带着点昂首挺胸的气势。
随后,我听到孩子们在议论:“那是你妈妈吗?你妈妈好漂亮哦……”
这一幕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孩子们眼神里的钦羡是作不了假的。
如果此时有旁白,我猜一定是:哇,这样的妈妈太酷了吧!
这让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
当时,班上有一位女同学的妈妈,非常会打扮。早在90年代中期,就尝试了各种前卫的发型,时而大波浪,时而玉米卷,还穿各式各样的连衣裙和高跟鞋。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去找女同学玩。
她从卧室里搬出了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各式丝巾、发带和闪闪发亮的装饰品。
毫不夸张,箱子打开的瞬间,所有女孩都羡慕极了:“这也太漂亮了吧!”
“这些都是我妈妈的。”
女同学说这话时的骄傲神情,我至今仍历历在目。
孩子们喜欢的妈妈,在成人的认知体系里,却是一番样子。
我不止一次听到人们这样评价一位母亲:“花里胡哨的,孩子都有了,还打扮给谁看?”
老人不太喜欢这样的儿媳妇,认为她们过于招摇,不是“过日子”的人。
丈夫也不太理解妻子的爱美天性:“净爱乱花钱,都能给孩子买几罐奶粉了。”
就连女人们都开始自我怀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涂口红不太合适吧?”
所以,我们的妈妈们,总是以“自我牺牲”的面貌出现的。
为了孩子节衣缩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宁愿给孩子买几百块的运动鞋,也舍不得花十几块,为自己添置一支护手霜。
文学作品里,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这样的妈妈。
她们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家庭和儿女,及至退休的年龄,依旧不能享一享清福,为后代攒钱买房买车,为女儿攒嫁妆,帮儿子带孙子。
这样的妈妈当然伟大,这世上从没有比妈妈更伟大的人。
但从孩子的立场来讲,当真想要这样一个“牺牲型”的妈妈吗?
就拿我妈来说吧。
这几年,我也算攒了一点钱,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日子不难过了。
我琢磨着带爸妈去旅游,喊了好多次了,酒店都预定好了,可他们就是不愿意去。
爸妈的原话是:“你们玩得开心,我们就开心了。”
不用猜,他们就是想为我省钱。
出去一趟,再怎么节省下来,都得花个两、三千块。
我妈舍不得叫我花钱。在她看来,我简直穷死了。
俩老口时常为我盘算,房贷还差多少,车贷还差多少,这么一算下来,他们就恨不得临老再就业,做牛做马也要为我减轻点负担。
我感恩拥有这样的父母。
但作为子女的我,却时常因此产生一种挫败感——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不是成为了妈妈,她会不会过得更精彩……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要一对“自私”的父母。
天南地北地逍遥,穿好看的衣服,在各种景区打卡,有自己的社交,自己的爱好,在人生的后半程,活出自由自在的样子。
可惜,这之于大部分的父母,都是一件难事。
一方面,是父母天性使然。
另一方面,父母为子女倾尽所有,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社会认同的潜文化。
早在我怀孕之初,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时,我正在为自己挑选一双鞋子,一位同事过来看了一眼,他很吃惊地道:“你怎么还给自己买鞋子呀?”
这话同样令我吃惊:“我怎么不能给自己买鞋了?
同事解释道:“准妈妈的购物车里,应该都是孩子的东西才对嘛。”
坦白讲,那一刻令我恐惧。
原来,在我们的文化体系里,一个妈妈是应当为孩子牺牲所有的。
至少,从她怀孕的那刻起,就该把孩子放在第一顺位。
这种意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令我饱受折磨。
尤其是十个月的哺乳期里,我没有任何工作,成天穿着宽大的哺乳衣,随时准备给孩子喂奶。
几乎丧失了所有自由的状态,让我找不到“妈妈”这两个字的正确位置。
我不愿意让“妈妈”这两个字,成为我人生的全部意义,我想工作,我想社交,我想拥有自己的生活。
可每当我萌生出“出去玩一会”或者“早点给孩子断奶”这样的念头,脑海里又立马有一个声音跳出来指责我:你这样做母亲,是不负责的。
事实上,两年多来,我一直处于这样的矛盾中。
我需要工作,我没法24小时陪伴孩子,我不愿意成为那种奉献一切的母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
可是,我又时常质疑,这样的母爱,会不会太吝啬、太自私?
我很难在个人的意志和牺牲奉献间,找到一个可以自洽的平衡点。
直到今年初的一天。
我带咕咕下楼玩耍,有人问他:“你妈妈是干什么的啊?”
咕咕很大声地告诉对方:“我妈妈很厉害,她是一个作家!”
那一脸的骄傲,就像给小伙伴展示他刚买的赛车。
那一刻,我突然就找到那种平衡了。
或许有一天,他会跟小伙伴这样介绍自己的妈妈:“我的妈妈很认真工作,她去过很多地方,写过很多文字,出版过自己的书,上过电视节目,还有很多很多读者,她当然也很爱我,尽她所能来爱我。”
这样的母亲,听起来也很酷啊,不是么?
我还在那瞬间豁然开朗,为什么在此之前,我一直对“母爱”这个词感到恐惧——因为我们的文化体系中,对母爱的定义是极为狭窄、严苛、专制的。
回顾我们的成长历程,几乎从没有听过谁,称赞一位母亲漂亮、独立、自由的。
我们谈及母亲,必然想到厨房,想到牺牲,想到奉献,想到“吃鱼头”,想到老黄牛似地耕耘……
为人父母,当然必不可免地要为他的孩子做出牺牲。
可是,母亲成为母亲后,就只能是一位母亲吗?
母亲能不能涂口红?
母亲能不能穿高跟鞋?
母亲能不能跟她的姐妹,去喝一杯下午茶?
母亲能不能因为她的工作,提早两个月给孩子戒奶?
这世界又到底要对一位母亲多苛刻,才会把她定义成“牺牲一切”的样子?
又有多少子女,愿意看到母亲为自己牺牲一切呢?
我曾不止一次地听朋友用很惋惜的语气谈起自己的妈妈。
“我妈以前会画国画的,可惜后来放弃了。”
“我妈差点做大老板了,为了家庭辞职了。”
……
就像我自己,曾在抽屉的某个角落,翻到过一张妈妈的老照片。
那是她未出嫁时的模样。
头发是烫过的,发尾俏皮地卷起来,脸色红润,神态像极了张爱玲那张著名的旗袍照,带着点倨傲和清高,睥睨一切的样子。
妈妈穿着长摆裙,坐在一张藤椅上,眼睛里尽是光彩。
那样的妈妈,真的很美啊。
可是妈妈为了我,变成了另一个妈妈。
没有口红,没有染发膏,就连一件衬衣,都要穿到破洞才舍得扔。
她没有什么爱好了,也没有什么梦想了,眼睛里的青春光芒,老早就被岁月磨平了。如今的妈妈,就像世上所有妈妈一样。
我陪她去买一条连衣裙,定价380块。
趁她进了试衣间,我偷偷跟导购商量:“一会就说是180块。”
可我没想到,即便是180块,她还是嫌贵,足足心疼了好几天……
这样的妈妈,当然也很美。
这世上不可能有比妈妈更美的人了。
可是,妈妈不知道,我真的很希望妈妈能够好好地、认真地活一回。
这一回,只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