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的一生（7）
水木娘稍稍迟疑了一下，颤巍着走出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小三子浑身湿透的站在雨中，背上仿佛还有一个人，却看不清是谁……
“哎，我当是谁呢！吓我一跳，三儿，你杵在外面干啥？快进屋，这身上都被雨浇透了，诶？你大爹呢？”
小三子低头沉默不语……
看着小三子一直没说话，一丝不详的念头，闪过水木娘的脑海。
“你快说话啊！到底出啥事了？” 水木娘声音有些焦急。
“东家……东家他……东家他没了……”
呜呜……呜呜……
说完小三子便哭了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你大爹他到底怎么啦？”水木娘浑身颤抖的说到。
“东家没啦……东家死啦……”
“啊……” 水木娘一头倒在地上。
——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水木娘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水木、金风、秀兰和小三子坐在一边……
“娘……娘，您醒啦！”
“二娘……”
头还有点痛，迷迷糊糊想起昨晚那一幕，水木娘眼泪直往下流。
“我早就感觉到要出事，还以为是自己神神颠颠，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大娘，都怪我，是我没护好东家……”小三子低着头，微微的说到。
“三子，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就是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的……”
“三哥，你就再给娘说一次吧！”
望着水木娘的眼睛，小三子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整个房间安静的让人害怕，水木觉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那么刺耳，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母亲……
水木娘空洞的眼神，望着屋檐那支晾衣服的竹竿，不知什么时候，上面有只小麻雀停在那里，小脑袋不停的东转西看，仿佛也在那里倾听着这一切……
良久，水木娘欠了一下身，淡淡的说道:“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为什么……哎！都是命，都是命啊……”
说完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这边几人见此情景，也跟着哭起来……
——
金老爹遇害的消息，村里人都知道了，一个一个都来到水木家，劝慰水木娘，陪她说说话，怕心里一时想不开，可人来的越多，水木娘心里就越难受，总是听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即便对方是发自真心。
水木娘不是那种脆弱的女人，她坚韧，她知道一家大小还要吃饭，不管怎样，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人死不能复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发生这样的事情，又能怎么办呢？
金老爹葬礼那天，全村人都出来了，因为平时待人不错，大家都来送他最后一程。
这位金家村的富豪，在五十岁的年纪，就撒手西去，让不少村里的老人叹息不已。
与此同时，对于金老爹这样的虽说是地主，却是好人，都被红军杀死。大家都怀着莫名的恐惧。
也有那么一些人指望着红军早点过来，把金老爹家的田产分了，自己好得点好处……
操持完葬礼，水木还没接手家里的事物，川军就来了。
这次红军转移驻地，川军趁势占领了这片地区，就在大家以为不用打仗了，日子终于太平了。没想到因为人员的伤亡，和补给的损耗，川军开始征兵、征粮。
说是征兵、征粮，其实就是抓壮丁，借粮食……可这粮食一借，还有的还吗？
按照蓉城定的规定，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可实际执行起来，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在街上碰上，甭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走，要么进班房，要么当兵。
说实话，自打战争一开始，各地买卖经商，全被掐断，加上天灾不断，不是天干，就是地涝。老百姓被逼的实在是没办法，卖儿卖女的情况，屡见不鲜。
当兵至少有口饭吃，有衣穿，也算是一条活路……
与此同时，对于红军的追查却从来没有停息。
凡是和红军有过关系的人，比如子女参加红军，卖给红军粮食……都被抓走，粮食家产全被征收，
在这样缺吃少穿的光景下，无疑要了农民的命啊！尤其是那些家境本就不好的贫农，金家村半数以上的人都遭了殃，一时间哀声四起……
水木家虽说之前也曾给红军卖过粮食，但由于金老爹死在红军手上，而且因为地主的身份，一直与川军交好，因此并没有受到刁难。
看着乡亲们受难，水木娘赶紧拿出家里多余的粮食分给大家，还免去了今年的田赋。人数众多，虽然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但至少熬过今年冬天，是没问题的。
“水木，你凤哥今天早上说去镇上，到现在都没回来，要不你去镇上瞧瞧？” 这天水木娘正坐在院子里整理筛子里的花椒。
她似乎已经从金老爹离去的悲伤中，缓过劲来。
“娘啊，凤哥都那么大的人了，又是男娃，你还不放心？” 水木正在院子里的那颗树下，补前段时间落下的功课，这段时间学堂又停课了。开了又停、停了又开，大家的学习劲头也散了，水木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他还想多读几年书，因此一直不敢对自己松懈一分。
“唉，都那么大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 这个家已经走了两个人了，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水木娘望着远处的青山。
一直到天黑，才看见金凤一身大汗的跑回来。
“凤哥，你去哪里了，大家都急死了。” 水木刚从外面的茅厕出来，所以第一个看到。
金凤没有说话，眼睛直瞪瞪的走进了内院，水木跟在后面，也不敢多问……
“我给二叔报仇了！”
把院内的人叫到屋内，关上门窗后，金凤对着大家说到。
“什么？你……你杀人了？你……” 水木娘惊慌的问到。
“应该是借刀杀人。”
“凤娃，到底咋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小三子有些担忧，但还保持着一丝镇定。
金凤坐在一条板凳上，不慌不忙的说到。
“今天早上，我去镇上找到了川军114团的人，带着他们去竹坎村，杀了李老顺一家……”
“啊！造孽哦，虽说我也恨他们家，你二叔走后，那地我就让你小三叔收回来，没租给他们种，现在这种光景，这也算是对他们的惩罚……可你又去做这些丧天良的事干啥？” 水木娘唏嘘不已。
“他种咱们家田，咱们收他租，这是天经地义。可他呢？却心怀不满，让红军杀了二叔。这样的人就该死……哈哈哈……这是他家的报应。” 金凤突然放声大笑，弄的大家错愕惊然。
“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去管了，那李老顺也算因果轮回……都是命！唉！这事一定不要传出去，不然对咱们家声誉不好。” 顿了一下，水木娘缓缓说到。
一阵沉默之后，金凤又开口说到。
“对了，还有一件事，114团的人答应我了，让我明天去镇上报到……”
“答应？报什么道？” 水木迟疑了一下。
“我要参军，二叔平白无故死了，我要让杀他的那些人付出代价，当老百姓只能任人宰割，我咽不下这口气……” 金凤像是对着水木说，又像是对着众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你疯了？这些年老是打仗，当兵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你才多大啊？就想着去杀人、造孽……再说了，马上就过年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 水木娘眼睛死死盯着金凤。
“就是啊，凤娃，马上都年底了。你还才15岁，打仗不是咱们这些人做的事，还是安安心心的……” 小三子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安安心心？现在这世道，还怎么安心？我不光是想去打仗、杀人，只是除了想给二叔报仇以外，我也想给自己找条活路，整天这样浑浑噩噩，听天由命的过日子，我受够了……” 金凤似乎有些激动。
“好啊！你二叔死了才多久啊，你就不听我的话了，长大啦，能飞啦，二娘老了，管不住你了是吧！” 水木娘边说边起身去找那根顶门棍。
“大娘，您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 小三子连忙跑过去拦住，秀兰也在一旁拉住水木娘。
小三子回过头，冲金凤使了个眼色，金凤心领神会，马上跑了出去。
水木跟在后面，顺势把门一关……
“你们别拦着我。兔崽子，翅膀硬了……啊，你别跑……”
……
“凤哥，你真的要去当兵？” 水木跟着金凤走出院子，接着月色，走到村头的港寺河。
“嗯，我不是喝墨水的料，干活也拿手，打理家务小三叔最擅长，我能做什么？趁着这次川军一来，还不如去博一把……” 金凤看着那静静流动的河水说到。
“可是眼看着就要过年，再说当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命都保不住……”
“你小子也长大了……哎！我已经考虑好了，这些年不是兵灾、就是旱灾、要么就是闹饥荒……死了多少人啊。咱家要不是富裕点，恐怕也都……而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是过了年，恐怕就没这个机会了……” 见水木说话有些认真，金凤也侧过头正色说到。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水木轻轻的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