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

我曾深深怨恨着的，我曾深深想要报复，想要用尽一切去伤害的，想要远离的男人。

终究成为我心上的一道伤口，一块疤，不敢碰，不敢想，不想靠近，也无法远离。

是，到如今，连目光都不敢与之对视的，连对话和语言都显尴尬，忐忑，单薄的苍白的男人。

他可知，小心翼翼的把那份卑微沉重的爱捧到我面前的他。这样的他，面对他，我是无能的。想要逃跑的。我配的上他所给予的一切吗，我深深怀疑着。也因这沉重的爱而饱受折磨和煎熬。

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我，他变得如此的小心翼翼，卑微，好声好气的，不厌其烦的。即使我曾恶毒的伤害着他，我用最无礼的态度，最野蛮的态度，用残酷的语言折磨他，报复他，全心全意的怨恨着他。换来的依旧是他更加卑微的爱，愈加小心翼翼的对待，和不知道如何恰如其分的给到我的爱。

我有没有曾经发过誓，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他，这辈子要记恨他，下辈子不要遇到他。

我的语言有没有狠狠的伤害到他，有没有把他的心戳破，一再践踏。

我面对他时的粗鲁蛮横不耐，有没有让他在深夜时辗转反侧，一夜睁眼到天明。

我的轻视，怨恨有没有让他痛到再不会流泪，有没有让他一再低下他那一贯高昂的头啊。

我看到了。那个男人，如今没有了意气风发，没有了锐气，没有了那时的骄傲。只有愈发消瘦的肩膀，干瘪的脸庞，灰白的头发，不再斗志昂扬的眼神，如今，那双手是出现了老去的斑点吗。

我一直不敢承认，不敢面对的事实，就这样摊开来，他身上满是年老，衰微的迹象。

这一切是我造就的吗。不，不要让我面对这样的真相，我承受不起。

那个男人。突然，我再也怨恨不起来了。

那个男人，他曾是我年少时最孤绝的想要弃离，是我不顺时用尽一切语言去抛掷怨恨的对象，是我成长中心心念念的止不住想要去的刺伤。也或许是我绝望时从未离开过的陪伴。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没有了骄傲，需要着我，需要着给予我无尽的爱。

我成功了，我一定报复到了他。

然而，面对他的苍老衰微，我快要疯了。我无能了。我害怕了。

终究，我要失去他了吗。原来，所有的怨恨里藏着一声声的呼唤，我年少时曾无数次呼唤，恳请他来爱我，现在只能孤独的面对他的苍老。我无能为力。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永远都知道如何使我害怕，在我年少时，用他的蛮横无理，独裁恐吓着我，使我无法逃离。现在，他又用他的年老来威胁我，使我无法逃离。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赢了。

那个男人，那个人生当中第一次被叫做父亲的男人。

以及我，这个人生当中第一次被叫做女儿的孩子。

我们都是人生当中第一次。是第一次，学着以父亲的身份去爱人，以女儿的身份去爱人。我们都做的很糟糕，不够好。可是，即使这样，也还是在努力学习中，在学习怎么靠近彼此。

这世间，没有一开始就互相适配的存在，都是这样历尽伤害的相爱。

可是爱从来不会迟到，不会远离。

那么，就让我们彼此相爱吧，久一点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