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是如何僵化定格的?
现在许多人成天都充满了焦虑,深感烦躁不安。这些人当中,不是最穷的那一批人,因为最穷的那些人要么听天由命,要么忙于奔波,根本没心思也没时间去焦虑,反正都被压制在最底层了,连申请个低保都特别艰难的人,焦虑和烦躁也于事无补,所以干脆该吃的都吃,要喝的照喝,吃完喝完了再去赌去嫖。这些人是真正的穷开心,不是装的。
那些真正焦虑不安的人,是手里小有资产,又深感发财升官都无望的人。他们还有欲望,也还有理想,所以不甘于平庸,更不愿意自甘堕落,他们也喝酒聚会,但不是粗鲁的打开瓶盖,不管红白啤都是对瓶吹,想喝的时候还得先在微信群里提前预约好几天,然后才是找个合适的地方,也喝到烂醉,但是还知道叫代驾。即使要赌,也是到像样的会馆开台,无论输赢,都要多出一笔台费,他们要嫖也得找个像样的场子,与穷人的追求纯粹的性快感相比,他们更在乎环境带来的享受以及过程互动的精神愉悦感,倒是最后那几下真正的需求,却被刻意地忽略了。
他们认为自己是一群有教养有修养有前途的人,是这个社会的中坚,是不能被社会忽视的一群人。但社会偏偏不信邪,就是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压抑,让他们越过越气闷,越过越绝望。他们感觉自己被定格了,像个渐冻人般的越来越无力。
他们大多数都有体面的工作,也有不菲的收入,他们有车有房,生活优渥,为何却成为最焦虑的一群人呢?
这其实是一种人性使然。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会无所畏惧,也就自然没有所谓的焦虑感存在,就像那些反正都穷成这鸟样的底层人,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寻找能够马上开心的事情去做。想喝酒了,就拎着瓶子在路边喝也行,醉起来的效果都是一样的感觉,想赌钱了,打牌、掷骰子、买六合彩都行,反正能开心最要紧,想嫖了去公园的小树林都可以,反正抖几抖就完事,被人看见?那不是更刺激嘛。但人有了一定社会地位和财富之后就不一样了,他们处在不上不下的夹层里,既担心随时往下掉跌回底层,又苦恨上面被封的死死的,顶破脑袋都顶不开一条缝。
于是,他们除了焦虑,就是烦躁,除了烦躁,就是绝望。那么,这样的现象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社会便会开始僵化定型,原先充满弹性的社会形态就像一块老化橡胶,变得硬梆梆的。
充满弹性与活力的社会形态是什么样子的呢?那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形态,你想到了什么,去干,就会有收获,哪怕你大字不识,也可以骑上单车,走街串巷卖老鼠药,或者拉个架子车,摆口锅炒瓜子卖,都能对你的明天、明年产生积极影响。但是现在,你发现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你就像活在一排格子间里面,时间到了,随手把那积木模型放在早就做好的格子里,不大不小刚刚好,放进去后就连转身腾挪的空间都没了。学习,工作,买房,相亲,结婚,生子、、、、、、然后,老了。
这样的僵化,让人神情懈怠。另一种定格,则是焦虑与烦躁的源头。你是一个有产者,维护既得利益是你必须要做的本性。别人买房,你就必须得跟着再买,别人买车,你也得跟上,甚至打个牌,听说别人在哪个馆子环境好,逼格高,你也得来一回才不至于落伍,那嫖嘛,海天盛筵或者私人别墅的趴体够不上门槛,但全市最豪华最有水准的地方是一定不能错过的体验。可惜,这些做完之后,你还是空虚,还是觉得前途黯淡。买一套房的人,可以激动两三年,但二套三套N套的人,心情激动指数就像当今沪深股指一样,很难让人喜悦。而赌过嫖过之后的不应期,就更加让你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体验之后,还是老样子,生活把你变成一台机器人,总是顺着轨迹按程序执行。
经济的发展,会带来收入的提高,但相应地,也带来更大比例的支出,这又是让人焦躁不安的一个方面。那些小有积蓄的人,时时盯着自己的钱包会不会瘪下去,为了让手里的财富不眼睁睁地流失,如何增值保值便是他们焦躁的源头。有房有车的人,处处有付出,收入增长却益见艰难,他们为物管费,为停车费,为各种各样的支出买单,每一项服务都能创造一些岗位,从停车场收费大爷到美团的外卖小哥,但这些岗位的工资,从一个月到一年,再到N年,都可以测算出他们未来的收入。他们的命运也被固化起来,再不像以前那样具有想象空间,以前他们走街串巷卖老鼠药或者炒瓜子,在一个充满弹性的空间里想象自己的未来,现在的他们顶多从美团跳到饿了吗,再从饿了吗转到达达或者顺丰,除了换个工作服之外,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底层的定格与中层的僵化,慢慢让这社会变成一块铁板。没有人想要这样的生活,却又无力打破。社会只能朝着死气沉沉的方向发展。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收入跟不上支出的脚步。
别看现在的消费那么强劲,而且高薪人士也不少,但其实单以薪资而言,仅有少部分人能够通过自己的收入覆盖掉全部的支出并且还有盈余,大部分人是需要掏老本的,比如父母的垫资。更别提那些绝大多数三五千元收入的底层人群,他们若要买房买车以及成家立业,除了掏老底外别无选择,也许他们的父辈有所积蓄,替他们解决了初期支出,但其后的生活唯有靠他们自己打拼,可是天花板上都是钢筋混凝土,根本不给他们出头的机会——各类社会资源都成了格子间的积木,不属于你的那块,你是无论如何都搭不上线的。
他们会怀念那个跳蚤龙种一起玩的弹性年代。虽然也许自己注定是个跳蚤,但万一串种造成基因突变了呢?拼过之后再认命到根本不给你拼的机会就认命,是这个社会走向僵化萧条的肇始。
“活得真痛苦”“活得真无力”,就是这些被定格和僵化者们的心声。以前敢拼就有突破的机会,现在敢拼多是瞎折腾。你的不安和烦躁,会催动你那颗想拼的心,炒股败家不做,就开淘宝店,现在淘宝店的门槛也高到你攀不起,关键是攀附上了还亏钱,那就做微商吧,结果朋友圈都没朋友了,你不但没赚钱,连能客套几句的朋友也没了。当然,各行各业都有可见的敢于拼一把的不死心者试图打破顶在头上的天花板,后果基本上都大同小异,亏完资本后瑟缩在角落,更加的惶惑和茫然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高成本的社会里,这是一个纯资本垫起来的乌托邦。以前的人感叹五六十年代的人最悲催,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物资极度缺乏又无法受到良好教育的红色年代。但而今回头来看,其实他们才是最幸运的一代人。因为他们的生活成本低,成长成本低,却是如今积攒起最多剩余财富的一代人。他们小时候吃饭教育没花什么钱,成长起来了就业结婚没花什么成本,一辆自行车骑到老,到老了退休又恰好享受到较为丰裕资金的时候。七八十年代的人还能吃点鸡屁股啃点鸡腿鸭脖子啥的,也过得还滋润,但他们因为相对年轻,倒是赶上了消费潮,成本支出大于前辈。他们为了面子买豪车住豪宅,还要给小孩最好的教育,都是一大笔付出,但好歹多数还能收支均衡或者盈余。惨的是九零零零后这一批人,他们基本上都是活在预制积木时代了,早早受到好好的教育,早早体会到各种提前消费的快感,他们过惯了各种各样大手笔支出的生活,人生道路像坦克履带一样一环连着一环。
可是,到了需要填补这些消费窟窿之际,他们才会发现自己面临着愈加无力的干涩场景。许多领着几千块工资的九零后,有资金积攒的五六十年代父母替其买好了房买好了车,到手的薪资却无力覆盖掉这些产品服务带来的附加费用——水电物业,加油停车,虽然单笔费用看起来都不大,三五百的,可是几千块钱有多少个三五百可供分解?焦虑感就油然而生,然后是蔓延,他们自己焦虑,已经被掏空的父母也在焦虑。
每个人都在担忧自己的生活品质会下降,于是不断地主动扩张求变。但每次主动求变的结果,多数都被回报以失望。无论你是选择跳槽择业,还是选择冒险创业,很难为你带来出乎意料的变化,大多数都还是预料中的改变,比如涨个三五百的薪资,又或者创业折腾一番之后,没做成马云也没做成王健林,倒是多数做成了贾跃亭。
这是一个连搞传销都会失去激情的年代。既然缺乏了可以想象的拼搏空间,那就只剩焦躁不安也就顺理成章的事了。每个人都住在一个玻璃房子里面,放眼望去,四处春光明媚,花红柳绿,无限美好,但想靠近,却都碰到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