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透明的亲情就像一层雾
弟打来电话,说爸在医院做检查,有轻微的脑梗迹象,我心头一惊,心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开车来到医院的时候,检查已经结束。爸的左手张合有点困难,来不及多想,我一把握住了那只枯瘦的手,心里所有虚设的防线轰然倒塌。
一阵难过,我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握着爸的手了,甚至没有仔细观察过。手有些凉,不知道是血液循环不好还是天冷,我摩挲着他的手,询问着有没有知觉,我记得以前爸的手青筋暴露,圆滚滚的血管好像蚯蚓一样布在手上,现在看来,那些喷张的血管已经无力地嵌进骨缝里,好像即将断流的河水一样,老年斑也在手背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这和我记忆里的手已经不一样。
小时候,我心里恨他这双手。不知是我调皮,还是爸的教育方式残暴,这双有力的大手打在我的身上的时候火辣辣的,好像鞭子抽过一样,也曾经被这双手拧着耳朵拎起来,直到我踮起脚尖,把身高拉到最高的状态,我担心耳朵会被揪掉,还有他撕破我爱读的课外书,丢在灶膛的火苗里……我不但恨这双手,也恨爸近乎残暴的教育方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双手开始远离了我的身体,但在心里这仍然是一双有力枯瘦的大手 ,我没有注意过这双手的变化。
在我结婚后的几年里,面对着两个孩子的生活,我感觉到压力很大,因为儿子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二胎还没放开,属于违背当时政策的,计生部门三天两头来家里找事。我想让爸妈住县城帮我带孩子,一直未能如愿,他们说在城里不习惯,也许是带过几个孩子已经身心疲惫了吧!我和妻的心里从此蒙上了一层阴影。
爸退休后,依然坚持着他的爱好,养着几十箱蜜蜂,后来把蜂拉到一个濒临山水的一个小村里,他们过上了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他觉得这是不和我们发生矛盾的最好办法,而我觉得这是情感的疏远,不但疏远了我,也疏远了孩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自年龄的增长,很多往事都在淡化,我也偶尔去山上看望一下他们,也从来没有想着做个孝顺的孩子,只是觉得与父母见一面少一面,或许哪天想见却再也见不到了。
爸妈身体虽然没有太大的毛病,毕竟年龄大了,也是各种小毛病不断,我在心里祈祷他们健康,担心疾病来袭,晚年有伴或许是最大的安慰。
我曾写过一句话——年轻时的孝心是自己晚年良心的镇痛剂。然而,我却不知道如何去实践这句话。我不断地观察着周围老人们的生活状态,想从他们身上寻找晚年幸福的根源。
前几天在一个养老院里,看到几十个老人住在一起,有能生活自理的,有不能生活自理的,都是因为儿女要上班,不能伺候,孤身一人被送到了这里寄养。面对着生命尽头的孤独和疾病缠身的痛苦,他们已经变得很无助,夕阳沉暮,余生留下的只剩煎熬中的等待。
我无数次思考过,自己晚年时的状态,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生活,会与子女相处成什么状态。
对于爸妈选择这种生活我已经理解。人到暮年,都有自己的喜好的生活方式,有人选择了安静,有人选择了喧嚣 ,不论哪种环境,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拥有另一半的陪伴,夫妻相互依靠着生活,就是晚年生命的温暖。
爸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让住院治疗,恢复手臂神经的障碍。
先是输液,护士抓起他的右手,轻轻拍打,寻找着要扎的血管。我盯着他的手看,枯瘦如竹,粗糙的近乎皲裂,指甲缝里还深嵌着收拾蜜蜂时夹带的蜂胶……
四瓶的输液我以为很快,想等着输完水回家做饭,结果等到八点多,仍然还没输完。我说去买两碗烩面,爸妈都说不饿,我冒着雨走出医院,到一家清真烩面要了两碗牛肉面,特意交代多加一些牛肉。
回到医院,爸挣扎着坐起来,我端起碗走到床前,我说:"你别动,我喂你。"刚夹起一片牛肉,妈赶紧说:"我来,我来,你弄不好。"赶紧抢走了我手里的碗。妈一筷子一筷子地喂,爸一口一口地吃,我心里泪一滴一滴在滴下,相濡以沫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看着他们把两碗面吃完,我心里也渐渐暖和起来。
输完液,爸坚持不回家住,也不让再往医院拿被子,说医院不卫生,弄脏了被子,知道他脾气,我拗不过他。
我和妈从医院回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晚上我做了几次梦,大都是与小时候有关,甚至还有爸打我的场景,我依然惧怕,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一夜。
清晨才六点多,女儿喊我起床,说俺奶要去医院,你送她,我想起车不在小区,没有说话。妈说自己过去就行,妻子说:"等我一下,我要出去买小米,跟你们一块出去,你带着子哲先去医院。"说着把儿子喊了起来。爸有胃病,小米粥养胃。
我又闭上了眼睛,想再睡会儿。昨天下了雨,很冷,天气预报说早上会有雾。
我想,太阳出来了,雾,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