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平广记选》之王诸
大历中,邛州刺史崔励亲外甥王诸,家寄绵州,往来秦蜀,颇谙京中事。因至京,与仓部令史赵盈相得。每赍左绵等事,盈并为主之。诸欲还,盈固留之。
中夜,盈谓诸曰:“某长姊适陈氏,唯有一笄女。前年,长姊丧逝,外甥女子,某留抚养。所惜聪惠,不欲托他人。知君子秉心,可保岁寒。非求于伉俪,所贵得侍巾栉。如君他日礼娶,此子但安存,不失所,即某之望也!成此婚者,结他年之好耳。”诸对曰:“感君厚意,敢不从命?固当期于偕老耳!”诸遂备纁币迎之。
后二年,遂挈陈氏归于左绵。是时,励方典邛商,诸往觐焉。励遂责诸浪迹,又恐年长不婚,诸具以情白舅。励曰:“吾小女宽柔,欲与汝重亲,必容汝旧纳者。”陈氏亦曰:“岂敢他心哉,但得衣食粗充,夫人不至怪怒,是某本意。”诸遂就表妹之亲。既成姻,崔氏女便令取陈氏同居,相得,更无分毫失所。励令其子铿与诸江陵卜居,兼将金帛下峡而去。
三月诸发。五月,励受替,遂尽室江陵而行。诸与铿方买一宅,修葺。停午,诸忽梦陈氏被发来。哀告诸曰:“某,他乡一贱人。崔氏夫人本许终始,奈何三峡舟中沐发,使人耸某,令于崩湍中而卒,永葬鱼鳖腹中!”哀泣沾襟。俄而铿于东厢寐,亦梦陈氏诉冤:“崔夫人不仁,致我性命三峡!”铿与诸偶坐,方讶其事,其夜,二人梦复如前。铿甚惭,谓诸曰:“某娘情性不当如是,何有此冤!且今日江头望信,若闻陈氏不平安,此则必矣!”后数日,果有信,说陈氏溺三峡。及励到诸家,诸泣说前事。崔氏为其兄所责,不能自明,遂断发喑呜而卒,诸亦荡游他处。
数年间,忽于夏口,见水军营之中门东厢,见一女人,姿状即陈氏也。诸流眄久之。其妇又殷勤瞻瞩,问僮仆云:“郎君岂不姓王?”僮走告诸。及白姨弟,令询其本末。陈氏曰:“实不为崔氏所挤,某失足坠于三峡,经再宿,泊尸于碛,遇鄂州回易小将梁璨,初欲收葬,后因吐无限水,忽然而苏。某感梁之厚恩,遂妻梁璨,今已诞二子矣。”诸由是疑负崔氏之冤,入罗浮山而为头陀僧矣!
大历年间(唐代宗李豫年号,766-779),邛州(今四川邛崃)刺史崔励的外甥王诸,家居绵州(今四川绵阳),往来川陕,非常熟悉京中事务。有次进京后,与仓部令史(户部下设仓部,令史掌管文簿事务,为不入流之小官)赵盈结识,两人关系非常密切。每次办理向绵州送东西的事,赵盈都帮他作主经办。王诸办完事要回绵州,赵盈坚决挽留他。
半夜,赵盈对王诸说:“我的大姐嫁给陈家,只留下一个成年未婚的女儿。前年,大姐去世,外甥女就留给我抚养了。我怜惜她聪明贤惠,不想随便把她嫁了。知道你心地正直,能有始有终。也不指望你娶她为妻,能给你做妾就行。如果你哪天娶了妻,只要我外甥女能继续跟着你,不游离失所,就是我的愿望了!能成此桩婚姻,也可巩固我们的友好情谊。”王诸说:“谢谢你的厚意,我又岂敢不听呢?一定做到和她白头偕老!”于是王诸就用妾礼娶了陈氏女。
两年后,王诸带着陈氏回到绵州。当时,他舅舅崔励正任邛、商两州的刺史(此处可能有误,邛州属剑南西道,商州属山南西道,两地相隔遥远,不可能兼管),王诸就前去看望他。崔励责备王诸不务正业,老大不少了,也不成家,王诸就将自己娶妾的事告诉了舅舅。舅舅说:“我小女宽厚温柔,想和你亲上加亲,她一定能容纳你的妾。”陈氏也说:“我怎敢有奢望,只要给我布衣粗食,夫人不挑刺找碴,我就很满意了。”王诸就娶了表妹为妻。
两人成亲后,崔夫人就叫陈氏与自己同住,两人关系融洽,更没有半点不和之象。崔励叫儿子崔铿和王诸,带着他任上搜刮的财货,顺江而下,去江陵寻找合适的定居之处。
崔铿和王诸三月出发。五月,崔励任满卸职,就带着全家去往江陵。王诸和崔铿刚买了一处宅子,刚装修好。午休时,王诸忽然梦见陈氏披头散发而来,悲伤地对他说:“我只是他乡的一个弱女子。崔夫人本来答应带我偕老,为何船过三峡,趁我洗头时,叫人推我落水,令我在急流中殒命,永远葬身鱼腹之中!”哭得泪湿衫襟。一会儿崔铿在东厢房睡觉,也梦见陈氏来叫屈:“你妹妹崔夫人不仁,让我在三峡丢了性命!”崔铿与王诸偶然谈起此事,才感到惊奇。当天夜里,两人又梦到此事。崔铿非常羞惭,对王诸说:“我妹妹不是这种人,怎可能有此事!先在江边等等消息再说,如果陈氏真遭遇不幸,那她就是真的遇害了!”
几天后,果然有信来,说陈氏在三峡落水淹死了。等崔励带着众人到王诸家时,王诸哭着说了陈氏托梦之事。崔氏也被其史崔铿责骂,不能自证清白,就割断头发,悲咽不止,抑郁而死,王诸也离家而去,浪荡他乡。
过了几年,王诸忽然在夏口水军营中门的东厢房中,看见一个妇人,从容貌举止看,就是陈氏。王诸看了她很久,那女人也仔细地长时间打量他,又问他的仆人说:“郎君是不是姓王?”仆人回来告诉了王诸。又告诉姨弟(这个姨弟前文无交待,不知是谁),叫他去找陈氏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氏说:“我真的不是崔氏推下水,是自己失足落入三峡,经过两晚,尸体停在了水中的沙堆上。遇到鄂州回易(鄂州在今湖北武昌,回易不知何意)一个叫梁璨的小将,本来打算收葬我,后来我吐出了很多不,就苏醒过来了。我感念梁璨的救命之恩,就嫁给了他,如今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王诸由此觉得自己错怪崔氏,造成她冤死,就进罗浮山当了个头陀僧。
《王诸》亦出自《干馔子》,载于《太平广记》卷二百八十,“梦”类。此文写王诸因一个怪梦造成失妾、亡妻的悲剧,使我们看到了唐代婢妾的社会地位和命运的一个侧面。这个故事总感觉有些意犹未尽,对怪梦的来由没任何交待,崔氏则死得十分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