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黑道风云】锒铛入狱的南门口流子胜宝传奇
文|人世老枪
命运的底蕴,是由其他人看不见的经验所组成,切割和决裂会再度愈合,会痊愈且被遗忘。然而隐秘的深处,它依然存在,继续淌血。
——黑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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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七,2月3号的下午,我再一次听到了胜宝的消息,从他堂姐处。那一天立春。
这个意外的巧合,让我老是不自觉的想起多年前的一部电影,电影里那段经典的旁白,瞬间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是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我的心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整个春天都过去了,却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
这一次,我没有失望,但却心情沉重。胜宝被判了无期,罪名是贩毒。
胜宝是74年生人,属虎。
第一次见他是在南门口,就在南区医院旁边的小巷子里。那是夏天的晚上,大家坐在路边的大树下喝啤酒,一边喝一边天南海北的扯卵谈,同去的还有他的堂姐。
席间,在南门口卖服装的余总说,他住在半湘街的一个朋友借了他三万块钱,两年了一直都没还,打电话也不接,见了面不仅不提还钱的事,调子还不晓得好高。
余总是江浙人,大家就都劝他,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还是去法院走司法程序算了。但是余总却觉得钱虽然不多,但是这口气实在难咽。
那时候胜宝的堂姐刚好在余总的店里做收银,估计当时也是随口答了一个腔,说她有一个弟弟就住在半湘街,还有点名声。余总就说,“那你让你弟弟来一下,搞得定最好,搞不定也没关系。”
十几分钟后,胜宝就到了,瘦瘦高高的一个年轻人,下身一条非常花哨的沙滩裤,赤裸着上身,脖子上挂着一块硕大的玉,刚好吊在扁平的胸上。脚上却是捅着一双布鞋,整个感觉就是完全不搭。
给他开烟的时候,他非常腼腆的拒绝了,问他为什么不接,他红着脸说,怕他堂姐去跟他妈告状。那神态完全就是一个中学生。
寒暄几句之后,余总一直没提正事,倒是他堂姐先把话挑明了。胜宝了解情况后站起来对余总说:“这个人我认识,刚出门时,我还碰见了,我现在就把他喊出来。”
说完就走了,走的时候,他堂姐跟他说:“你莫乱搞啊。”他头也没回,只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晓得咧”。
我们继续喝酒,边喝边等。一件啤酒都搞完了,还没见人,余总起身准备去结账,这个时候后面有人再喊:“余总,给个面子呗,今晚我来搞啰。”
回头一看,是胜宝带着一个中年人来了,余总说:“三毛鳖,你的面子就大拉,还要专门派人去请。”
三毛鳖很尴尬的打着哈哈:“哪里啰,这阵子忙得卵样的 ,要不那个事,早就帮你了难了,来先呷几杯酒再讲。”
见这两人说得热闹,我们其他人就只好坐下。我发现胜宝还是跟开始一样,很安静的坐在他堂姐边上,也不喝酒,就是拿着一个打火机在手上翻来来复去的玩,这让我觉得很意外。因为一般吃了难饭的,永远都是酒桌上的主角。
又搞了几瓶之后,三毛鳖买了单,同意第二天给余总归原。散场的时候,三毛鳖对胜宝说:“胜伢子,你放心。”胜宝淡淡的回了一句:“毛叔,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余总打电话请客,说钱到位了,请大家到南门口去吃啤酒鸭。那时候大家都还没有女朋友,听说有酒喝,就一窝蜂的去了。
席间,大家肯定都要向胜宝敬酒,这一次胜宝是来者不拒,跟昨天滴酒不沾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于是大家就笑他很会装。
胜宝则很严肃的回答:“我是怕我堂姐回去告诉我妈,我妈就我一个崽,下半辈子就靠我了。”这个回答让我对他顿生好感。于是问他是怎么搞定三毛鳖的,胜宝说:“那也很简单,三毛鳖有一个女,我只问他,钱重要还是他女的相貌重要,他就懂了。”
我本来以为他跟别的混混不同,结果这一下,又让我对他的好感完全消除殆尽。我们虽然称不上是正人君子,但内心里天然的还是想跟这些混混保持距离。
余总却跟我们不一样,他热衷于结交这类所谓的道上人物。他也算是一个很大气的人,快散场的时候,他把三万块钱都拿出来,往胜宝面前一丢说:“兄弟,我也不晓得你们的规矩,这钱是你搞回来的,你来分。”
胜宝愣了一下说:“这钱我不要,我是帮我堂姐,不是帮你。”余总则非要他收下。
最后胜宝说:“你实在要给,就当给我娘老子。”说完就把剩下的两万块丢回给了余总,同时让大家都别走,等他一下。他出了店门,几分钟后再回来,一人给了一条精白沙,然后又请大家到对面的威格利按了个摩。
威格利当年在长沙是很有名的一个场子,名声跟后来的三毛妮差不多,就在水晶宫斜对面,里面的小姐都是东北人,活很好。
一身舒爽的余总出来后对我们说:“胜宝这个兄弟不错,值得交”。我们心里倒是不以为然,并且坚决拒绝了宵夜的提议,只留下他们两人在后面游荡。
1997年初的时候,胜宝的堂姐来找我,说是不想在余总那里干了。问她为什么,她说胜宝现在也帮余总做事,她感觉不好。后来跟余总沟通后,他堂姐就在我们公司搞出纳。时间一久,大家难免就会聊到胜宝,直到这个时候,胜宝的经历我们才多少知道一些。
胜宝的祖上其实是祁东人,爷爷那一辈才跑到长沙来做小生意,家境一开始还不错,解放后因为划成分,到他父亲这一辈时就很差了。他父亲读到初中就因为成分问题不能再升学了,招工也轮不上,就一直在街道上打流。平常没事就帮人推板车,那个时候从西佛桥推一车货到东塘才两毛钱,家里的兄弟又多,生活可想而知。
家里虽然穷,但胜宝的父亲却找了一个好堂客。那时候,长沙的自来水还不是很普及,街道上建了很多水房,居民用水都需要去水房挑水,一分钱可以买五六桶水。
便宜是便宜,但是需要劳力,家里条件好的就请人挑,家里条件差的就自已挑。
胜宝的母亲家里只有两姐妹,遇到用水高峰期,还要排队,有时还有人插队,他母亲为此很是苦恼。
胜宝的父亲见他母亲长得还不错,就经常帮着挑水,遇到湘江涨大水,还帮她家里搬东西,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后来,因为待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长沙市就搞了一个劳动服务公司,主要就是把社会上的闲散人员集中在一起,大部分都是去做苦力。
胜宝的父亲谈爱后,进了西区服务公司。先是在通泰门搬货,后来又去修湘江防洪堤。
他亲就是在这一时期学会喝酒的。他因为天天干苦力,身体又非常强壮,加上爱交朋友,很快在这一群人中就有了很高的威望。
那个时候长沙的治安并不好,年轻人经常打架,劳动服务公司这些年轻人在一起,很快就成为了最大的势力,一打架就是几十人出动,他这时候往往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长期生活在这种氛围里,胜宝父亲的脾气和酒瘾是越来越大。到胜宝上小学的时候,他父亲在半湘街已经是人见人怕,街坊们一见他喝酒就退避三舍。他一喝就要醉,一醉就要惹事。
后来分家的时候,他父亲竟然还因为喝醉酒,把几个亲兄弟都打了。再后来,他父亲因为喝醉了酒,从一栋没有完工的工地上摔下来摔死后,半湘街才似乎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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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后,胜宝一家在街道上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以前老被他父亲欺负的那些人,开始整他们家。
胜宝的母亲性格很好,凡事能忍则忍。但胜宝不干,开始年纪小还没有什么,到了初中以后,谁要欺负他妈,他就会去找人拼命。
因为没有单位,他母亲在他堂姐家里的帮助下,在布市摆了一个小摊子做点小生意。有一次有人在他家的摊子上讲霸道,他母亲同人分辨,结果不仅没争得赢,还被人推到了地上。
放学回家的胜宝知道后,把家里的晒衣架取下来,剪断一节铁丝,磨得锋利,揣在裤子里就去找那个人。
那个人也是在市场里做生意的,胜宝赶去的时候,市场已经没什么人了,胜宝站在母亲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等那个人去公厕上厕所时,胜宝跟了进去,就在那人脱裤子时,胜宝把铁丝掏出来对着他小腹一捅,没了尽根,等他呼救时,胜宝已经跑了好远。
因为把人捅成了重伤,胜宝家里还赔了一笔钱,这钱也是他堂姐一家出的,所以胜宝对他堂姐心存感激。回到学校,胜宝又被学校开除了。十五岁,胜宝就出来混了社会。
2003年,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当年余总的品牌在步行街开了一个旗舰店,开业那天,他站在余总身边,显得意气风发。见到我们,他也不再是那个腼腆的少年,而是像个老口子一样,熟练地应酬着各种场面。送完花篮要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只是机械的回应了一句:“哪里有的事啰。”
说完我们几个人就匆匆离开了,后来他堂姐也结婚生子去了,此后大家再无交集。倒是余总打过一个电话给我,说是生意惨淡,他和胜宝想去南边转一下运势。我提议给他们送行,余总在电话里婉拒了这一提议说:“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不见最好。”临了感叹了一句:“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啊。”
立春一到,实际上城市里还没有什么春天的迹象,但又似乎有些什么东西真的就是不一样了,如同我们的记忆,碰到一个熟人,一下就变得湿润生动了起来。
问到胜宝后来的人生轨迹,他堂姐说,不知道是胜宝带坏了余总,还是余总葬送了胜宝。原来,步行街的那个时候,余总的生意做的非常大,当时长沙很多人都会买那个牌子的西装,胜宝也跟着赚了不少钱。结果胜宝就带着余总去南门口玩赌博,一来二去,两个人就上了瘾,最后生意搞不下去时,胜宝就提议余总去深圳,开赌场。
他们把长沙的生意结束后,用剩下的资金在朋友的帮助下,还真的开了一个赌场,一度也积累了很多资金。
期间胜宝每年都会回来陪母亲过年,也会到他堂姐家里拜年。每次回长沙都是开着豪车,走的时候也会给他母亲留下一大笔钱,就连给他伯父的红包都是五千块一个,家里的长辈问他在外干什么,他也只是让他们放心,说是搞的是正路。2013年过年时,他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家里人都很着急,正准备去深圳找他时,他打电话过来给他堂姐说,出了点事,过年就不回了,余总要带他去云南一趟。
后来他堂姐才知道,他们是在警方的整治活动中被抓了。2015年,他又回来了一次,这一次他还带回了一个女朋友,家里人高兴坏了,问他什么时候办酒,他说等2016年他母亲大生日时一起办。
结果还没等到他母亲过生日,他堂姐就在湖南某频道的新闻里看见了他,原来这两年他们一直在云南搞毒品生意。车一进入湘中境内,就被警方抓获了。后来他堂姐一家瞒着他母亲,为他母亲办了一个大生日,直到他被判无期,他母亲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看着他堂姐抽泣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了一种深深的悲凉。就像那个电影里的台词,“我是这个城市里的一桩丑闻,我是很多人心里的一个悬案,我一直以为时间长了这个城市会习惯我,但是我发现我一直像一根鱼刺一样,扎在很多人的嗓子里”。
写下他的故事,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追求更体面的生活并没有错,但你不能去违法犯罪。
就像我喜欢的诗人木心所说的——
我是一个在黑暗里大雪纷飞的人啊
各自的命,各自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