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长女三十（59）
文/书虫
日子突然沉静下来，每个人都跟着沉静下来，可能和天气有关。过完中秋节，天气就冷了，说冷就冷，需要穿上厚外套。校服成万能的衣服，里面能套不少，线衣，毛衣，甚至厚毛裤，里面套一件又一件，校服还是能穿上。
这年学校纪律比去年抓的更严，爸妈知道以后，果断让妹妹住校。我和妹妹不再骑车上下学，不再骑车来回跑。中秋节过后，妹妹很少去班里找我，我也从未想过去妹妹班里找她。我从不担心妹妹不适应封闭式的校园生活，因为她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她能找到各种各样的乐趣，她的点子比我多，反应也比我快，她的适应力很强。她是一个活宝，走到哪儿，哪儿都有笑声。听我妹说，她班主任很喜欢她，经常提问她问题，而她最擅长回答语文问题。可能，我爸妈一方有天生语文好的基因。我妈说她语文每次都能考第一，说这点我和我妹特别像她，遗传的也是她的基因。
那次拍完照，林凯就没找过我。我们也没再去我们的秘密根据地。大概过了半个月，林凯叫我出去。我们站在走廊上，他递给我一个白色信封，我打开一看是照片。一张是牛仔装的林凯，一张是军装服的我，还有一张是我们穿着校服坐在一起，笑的特别开心。
我还没说话，林凯说送你的。我刚想问为什么，可能女生都喜欢问为什么，反正我特别爱问为什么。林凯说照片真好看，我从没见过照的这么好看的人。我知道，林凯说的照的好看的人是我，并没说他自己。我洗了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我，底片放我那儿了，你要是需要，我再拿给你。我拿着装有三张轻薄的照片的白色信封，却感觉拎着沉甸甸的东西，说了一声谢谢你，林凯。林凯说你不用和我客气。林凯又说，这三张照片我都喜欢，我最喜欢我们一起照的那张，虽然校服土了些，我们笑的却很开心，你笑的很甜，我还没见过你笑的这么甜，看来我带你去拍照带对了。
我被林凯说的不好意思，说你喜欢就好。林凯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沉默几秒，像没话找话说，最近没见到你妹妹，你妹妹怎么不找你了。我说谁知道她，她想起来就来，想不起来就不来，反正我两天天见面，顿顿一起吃饭。林凯说就是好久不见她，感觉少了点什么，你说这人也是奇怪，见面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见不到反而想的不行。我仿佛从林凯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不知道我领悟的对不对，但又不好直接问。
林凯说那你进去吧，我也进教室了。林凯转身离开时，我叫住他，问他这些照片多少钱。林凯淡淡一笑，说等你是百万富翁时，再给我吧，到时候可别赖账。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再次说谢谢。
到了期中考试，每个人都在紧张的背课本背知识。这次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假如还剩最后一天。当我拿到考卷时，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林凯，接着就是我爸我妈我妹，班主任，我的小学同学，我的初中同学，还有叶小龙。假如是生命最后一天，我会怎么样，我会怎么过，可能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连话都讲不清，老的不成样子，话说不清，路都走不动了，只能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望着太阳和月亮，回想我生前最忘不掉的人和事。
那时候，我老了，变成一个老太婆。我写了一个故事，情不自禁地写到林凯，希望老的时候还能见到林凯，见林凯最后一面，他肯定认不出我，我却能一眼认出他，但是我不怪他，我记住了他对我好，他心地很善良，我从未见过心地那么善良的男孩子。我想象着我和林凯见生命中的最后一面，见完最后一面我就睡着了，再也没醒过来。如果真到生命最后一天，我希望是这样度过的。
语文成绩还没出来，我就忐忑不安，生怕自己作文是班里最低分，因为我从未这样写过，从未这样写过一个人。我怕评卷老师不懂，不理解我，我是在半焦虑半紧张半惶恐里等到语文试卷下发。当我拿到语文试卷的那一刻，我先看的就是作文评分，我竟然只扣了五分，如果没有减去这五分，我的作文就满分了。
我不敢相信，真的，太不敢相信了。李少阳要看我的作文，开始我不让他看，在他再三坚持下，我不得不做出让步。我不敢看李少阳读我作文时的表情，生怕他笑我，我想他读完一定会笑我，可是为什么我刚才读完一遍时那么想哭呢，很想很想大哭一场。我的心像是有什么拽着拉着撕扯，一会想笑一会想哭，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李少阳读完以后，把卷子还给我，一言不发，就像什么也没看。我等着李少阳点评，李少阳却不说一个字。我小心翼翼地问李少阳是不是老师扣分扣少了。李少阳没笑，一连严肃地说写的不错。我说你别骗我了，我知道自己写的不好。李少阳说你怎么会这样写。我以为李少阳责怪我写的不好，老师偏心给我打高分了。我解释说，我是看了你的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后才这样写的，我很喜欢三毛写的故事，我只是单纯的想写成和三毛一样的故事。
李少阳说我看出来了，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和三毛很像吧，而且你很聪明，看一遍就学会了，就能掌握其中的精髓，你写的挺好的，比我写的好。李少阳一说反而勾起我看他作文的浓厚兴趣，我要看，李少阳不让我看。我说你是不是在作文里写骂我的话了，不让我看肯定是骂我了。李少阳说没有，我就是觉得和你一比，自己写的太差，不好意思让你读。我说你都没笑我，我更不会笑你。我趁李少阳不注意，就从他面前抽走他的语文试卷，李少阳再想抢回去的时候，我已经看了开头。
李少阳写的作文和我不一样，他写了他的愿望，他说他要飞上天空，死也要死在天空里，他要当一名飞行员。李少阳的作文也扣了五分，我看完以后，觉得李少阳写的特别悲壮，有一种豪迈，一种远大的志向和抱负，我看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把卷子还给李少阳，李少阳说是不是很可笑。我摇摇头说没有。我突然很想看林凯的语文卷子，我想看他写的作文是什么，我想看全班每个人作文写的什么。我突然觉得每个人都那么可爱，可爱的像是孩子，像是天使，像是人间的美好。
原来，这篇作文是让学生写自己的愿望，一个人一个愿望。我特别想知道林凯的愿望，可是我不能去林凯座位找他，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找他说话。我觉得自己特别被动，特别憋屈。
所有科目成绩下来之后，班主任宣布调座位。终于调座位了，也不知道班主任怎么调座位。到了调座位的日子，我又紧张起来。李少阳问我想坐哪儿，我没法给他说我想和林凯做同桌，只是说老地方吧。李少阳说我也是。看来，李少阳误会我的意思了。
班主任安排好座位后，我感觉满是失望，我真是异想天开，班主任肯定不会让我和林凯坐一起。不过，我还是和李少阳是同桌，只是我两互换了座位。我的另一侧同桌还是个男生。班主任分配座位都是一男一女，很少男男同桌，女女同桌。杨帆和马秘刚座位搬到教室另一侧，他们还是同桌。林凯又有新的女同桌，他的女同桌特别漂亮，那个女生眼睛特别大，皮肤白皙干净，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正好落到脖子与后背处，他两坐在一起有一种天造地设的天作之合，俊男靓女。之所以为对那个女生印象深刻，是因为她长的特别像动漫《宝莲灯》里的卡通人物沉香。
我的另一个男同桌，他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身高和林凯差不多，偏瘦，脸型有点瘦长，一头乌黑的头发，正好盖住额头，鼻子挺拔，不过他不爱说话。班主任特别喜欢他，每次提问都会点名叫他回答问题，甚至喜欢他超过喜欢李少阳。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接触，感觉他很冷，他有一种冷的气质，像一块冰。我从未见过他笑，之前我听林凯说我不爱笑，我发现我身边的这个男生比我还不爱笑，有时我还会觉得他是一个哑巴。
他是一个全才，不像我和李少阳偏科特别厉害，他几乎每科都是第一，他是所有爸妈口中说的好孩子，也是所有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更是班里所有人学习的榜样。不过，他是转校生，这个学期开始两个月后才转校过来，开始坐在最后一排，这次被班主任调到教室前排。我始终觉得班主任这次调座位专门为了他，如果不是为了把他调到前排，干嘛大费周章，有人座位只是换一下左右方向，按理说座位几乎没怎么改变。
他叫高玉堂，一听名字，就是仪表堂堂。除了他的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每次下课，他从不休息，在我印象里，他特别爱学习，也许这就是他学习好的重要原因。他几乎不和周围的人说话，也不和大家打招呼，显得自己鹤立鸡群。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不会有任何摩擦。
我的脸上开始长痘痘，开始我并没注意，渐渐的，越来越多，从开始额头冒出零星几个痘痘，到脸颊，下巴，尤其下巴，多的数不胜数，看上去像一颗颗小星星，可它们并不像小星星那样美丽，它们太难看了，以致于我觉得自己很丑，丑成丑八怪。那时，我特别羡慕那些不长痘痘的女孩儿，我的痘痘像疯了一样，一夜之间全脸是痘痘。我更加不敢和人说话，说话时也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青春期的女孩儿都是敏感的，尤其我本身就是一个敏感的人，别人说的一句话，我都会觉得别人暗指我这不好那不好。那是，我最自卑的一段时期，自卑到抬不起头。
如果我不长痘痘，我就不知道痘痘带来的苦恼。如果我不长痘痘，可能我会有很多朋友。反正，痘痘给我带来很多不美好的回忆。我让我妈带我去看怎么治疗痘痘，我妈说我和她年纪一样大时，就是满脸痘痘，过了几年，痘痘不治而愈。妈妈的皮肤确实好，那时候我觉得我妈妈的皮肤是最好的，别看我妈现在五十多岁了，站在同龄人中，我妈是看起来最年轻的。我妈从未抹过任何护肤品，化妆品。有些人皮肤好真的是天生的，根本不用抹这抹那，我并没有遗传到我妈天生皮肤好的基因，却被我妹遗传到了，我妹天生看上去就比同龄人小，好多人都说她像个长不大的娃娃。
没错，有的人天生长着一张娃娃脸，不管年纪多大，永远都是一张稚嫩的脸。我的脸特别容易显老，虽然从小到大没什么变化，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大很多。我妈没带我去看医生治疗青春痘，尽管我妈说的轻描淡写，但对我来说，却给我带来极大的困扰和苦恼。关键是青春期的男女都爱美，极其爱美，虽然学习很重要，但美是不可或缺的。
我更不爱说话，别人主动找我说话，我就说一句，别人不找我，我就懒得说一句。放学时，林凯见我坐在座位上不回家，就说李丹宁，你脸上的痘痘找医生看过吗。我恨不得钻地缝里，我最不想让林凯看到，却被林凯看的清清楚楚。我把我妈告诉我的话原封不动告诉林凯，林凯笑了，还好他笑了，但他笑的很阳光，一下刺痛我的眼，让我更觉得自己不配，配不上他。林凯安慰我说，你也别着急，多吃青菜，少吃油腻，肯定会好起来的，我上个班里有个女生比你长痘痘还厉害，现在也不长了，你最多长一年痘痘，明年肯定也不长了。
我心里特别感激林凯，也知道林凯是为了让我高兴才这样说的，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照这种形势发展下去，我脸上的痘痘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淡淡地说但愿如此。林凯说你心情也很重要，心情也要好起来，心情好了，自然一切都好了。林凯说的尽量看上去云淡风轻，也想让我云淡风轻，我只好说谢谢。
林凯不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距离上次我们说话，我们已经有五十四天没有聊天了。我记得很清楚，每过一天，我都记得。我真担心脸上长痘痘，林凯再也不理我，更不会找我说话。
在所有科目里，我最不喜欢学的就是地理，我也一直学不会地理。初一开始，我的地理就没怎么及格过。记得地理满分五十分，我考的最好一次是十五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考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学的，反正学地理时，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云里雾里，像听天书。还好，我有其他科目补上，所以我能考到班里前十名，也是靠运气。我在班里的名次总是时好时坏，因为瘸腿太厉害，班主任专门找我，让我在自习课时，好好补习让我赶紧追上来。就算我这样，学不会还是学不会，我对地理一窍不通，可以说好像少一根弦似的，不考零蛋已经是莫大的惊喜。我的地理一直都是在五分到十分之间来回徘徊，所以那次我考了十五分，已经超出我大大的预料，也让高兴好长时间。
奇怪的是，我的地理考那么差，我竟然一点也不讨厌并排斥地理，相反恨不得节节都是地理，那样我才觉得有希望学好地理。事实上，有人天生擅长地理方位，有人天生缺乏方向感。不得不承认，我一听到东南西北就脑大，脑子里盛满浆糊，小时候分不清方向，长大还分不清方向，现在也分不清。所以，我很害怕别人告诉我哪是东哪儿是西，对我来说，哪儿都是东，哪儿都是西，方向并没什么不同。
后来，我才知道痘痘有一个很好玩的称号——青春美丽疙瘩痘，不过这并不能安慰我，青春痘成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噩梦。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再长痘痘，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脸上干干净净，皮肤是白是黑也不重要了。
初二地理是班主任教的，可能班主任知道我地理差，所以特意安排我和高玉堂坐一起，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我知道高玉堂地理学的好，是在一次课堂上知道的。
班主任为了考我们地理方位，带了两套教学工具，用最快的速度拼出中国地图。这时，谁都不敢大气呼一下，生怕班主任点到自己名字。每当这时，班主任都会点李少阳，但是下一个人就不知道是谁了，点到谁，就算做不上来也要硬着头皮做。过了一分钟，班主任点了高玉堂的名字。高玉堂站起来，两人走上讲台，班主任开始计时。我想这次赢的人肯定是李少阳，李少阳好像是一个神，没有他不会的，没有他不精通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但这次出彩的是高玉堂，他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把一个个地名按照方位拼凑的完完整整，一只金鸡独立的“公鸡”完美无暇的站在我们面前。在此期间，大家谁也不说话，生怕打断他们的思绪，每个人眼睛都睁的大大的，心都能提到嗓子眼上，像是惊魂未定的观看魔术师大变活人。李少阳也不差，只是比高玉堂多花十分钟才拼接完整。
这个游戏类似现在的拼图，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换做是我，不管多容易，我都做不到，别说拼个四分之一，拿到第一个拼板我就晕头转向了。因为我对方位大小形状没有任何概念，在我眼里，每一块都一模一样，尽管别人一眼就能把它们区分出来。
因为这次游戏，李少阳和高玉堂成了朋友，相当好的朋友，亲密无间，可能高手遇到高手，就会惺惺相惜。每次见到他两都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学习上更是你追我赶，不分高低。班主任私下找我谈话，提醒我地理课遇到不懂的地方多问高玉堂，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就算我不好意思问高玉堂，我也可以问李少阳，毕竟我和李少阳同桌那么久，早就熟了，我有什么问题，他肯定愿意帮我讲解。我这才明白班主任的苦心，只好说知道了。班主任注意到我脸上的痘痘，无比关心地说，脸上痘痘找医生看了吗，我又把我妈说的话告诉班主任，班主任说那也得找医生看看，千万别留疤，女孩子脸上不能留疤。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就算我说了，我妈也不会上心。我妈的心思都放在了棉花上，庄稼上，一心一意想要怎么种好地，怎么通过种地挣钱。她已经很忙了，我不想再给她添麻烦。每次，我想给我妈说能不能带我去看医生治脸上痘痘时，我都张不开口，真的张不开口。
由于李少阳和高玉堂的走动，我才和高玉堂开始说话。不过，我们也是说些学习方面的话题。这时，我才知道高玉堂是一个很谦虚很羞涩的人，他说起话很温柔，声音很细腻，但不是那种没有力量，人也会笑，笑起来下排牙齿左右还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完全不像看上去冷冷的样子。
我从李少阳口中得知，高玉堂和熟的人才会有说不完的话，和不熟的人才会没话说。渐渐地，我就和高玉堂熟悉起来。我很敬佩他，因为他学习特别用功，每时每刻都在学习，课下也不休息片刻。而且他一坐就能坐一个上午一个下午，都不挪动一下，他坐的规规矩矩，板板正正，感觉很拘谨。我就告诉他不要那么拼命，学习要劳逸结合。这时，他才会停下手中的转笔停止思考做题。他有一个习惯，特别爱转笔，而且转的特别快，特别溜，看上去特别有意思。
我问他为什么总是不停学习，他说他也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好学习。我说从没见过你和别人说过话，也从没见过你笑。听完，他轻轻一笑，说还好吧。我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拼接地图，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是第一次，李少阳也是第一次，结果他赢了。而且在短时间能快速记住各个地区所在的方位，这绝对是个奇迹。
我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笑了说你问吧。我就把我的困惑告诉了他，我准备集中精力像听别人说秘密时，他细声说，我没那么神，我也不是什么大神，告诉你个秘密，我之前拼过，而且我拼了不止一次两次，这是我拼的慢的一次。我惊呆地看着他，他好像觉得我不相信他的话，笑了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复读生，我已经读完初三，还参加过中招，只是中考没考上重点一中，家里人就让我转学复读。我还是不敢相信，也不太相信，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我只知道升不上更高的年级就得复读，重学一年，学完重新考，直到考上为止。就像林凯复读，但我从未怀疑过林凯没升上初二才复读的真实性，他只说他基础没打好才复读的，并不是没升上初二。
高玉堂见我的表情，笑着说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急忙摇头说，不是吓到，是很意外。高玉堂问我多大了，我说了我的属相，高玉堂说我比你大三岁，中考我差五十分就过分数线，就被录取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酝酿好久的话也没说出来，最后才说，你是因为这个才这么用功吗。高玉堂说没考上重点高中，将来我就考不上重点大学，考上重点高中相当于一只脚迈进重点大学的大门。既然这样，我宁愿多花两年时间重新学一遍。我想说万一再考不上呢，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傻帽，因为这次考试他考了第一，而且是全年级第一，他的到来打破了李少阳连续蝉联全年级第一宝座的局面。我顿时对他充满信心，说你学习这么用功，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
高玉堂转着笔看着课本上的习题说，借你吉言。
原来，这就是高玉堂如此用功学习的原因。这时，我才懂每个人活的都很苦，在别人眼里看上去拥有一切，只有自己知道背后需要付出多少。我又想起那首歌曲《真心英雄》，里面唱到没有人随随便便成功。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想要学习好，就要比别人多付出。尽管高玉堂给我讲了这些，我还是很佩服他，佩服他的精神，佩服他的毅力，我从没有如此佩服过一个人，高玉堂是第一个我衷心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人。
我只对高玉堂了解这么多，其他什么都不了解，我也不知道该和他怎么说话，该如何劝他学习劳逸结合，我觉得我给他说这些都是废话，他是不会听我的，我也就不说了。高玉堂思考的时候特别喜欢转笔，做题时也会转笔，我看他转的多了，我竟也被无形中同化的动不动转笔，不过我转的没他快也没他溜，每次转笔，过不了一分钟，我的笔必定掉在地上，掉在课桌腿的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随后，我就丢了一支笔。
李少阳也开始转笔，他转的很稳，所以他很少掉笔，很少像我这样转一次笔丢一次笔。每次我的笔不见时，都会朝李少阳借，借的次数多了，李少阳就会说以后再也不借，他说要是我用完了不心疼，但是我丢了他心疼。我觉得他小气吧啦的。晚自习结束，值日打扫卫生时，我丢在某个角落的笔就会被找到重见天日，有次一下找到三支自来水笔。我被转笔打败了，不管别人转的多么好，也不管私底下我如何练转笔，我都转不成高玉堂和李少阳转笔的水平，我选择果断放弃。
林凯再次和我讲话时，是我从厕所回教室时，他后背倚靠在走廊的围栏上，说李丹宁，我找你有事。我从林凯的语气里听出不好的感觉，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生不好的事情。
林凯去了一个人少的角落，这还是林凯第一次避开大家。我问他找我什么事儿，林凯看上去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我也紧张地说不出话。我想，他不会知道我对他有意思吧，我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一个人都没说过，他怎么会知道。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努力回想我和林凯相处时的各个细节和说过的话。
沉默片刻，林凯才缓缓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紧张地低着头，脚趾头也跟着紧张起来，好像紧张能穿透鞋底在地上印上五个大脚趾头。林凯说以后你和高玉堂别走那么近。我顿时愣了，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和他走的近了，就是说了几句话，也没说别的。林凯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会说这样的话。我点了点头。林凯说你知道高玉堂和我现在同桌的关系吗。我说不知道。林凯说他们订亲了。我没听明白林凯什么意思，林凯说高玉堂是我现在同桌的未婚夫，他家连彩礼都送了。我顿时傻眼了说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
林凯说你觉得我会骗你吗，高玉堂没告诉过你吧。我轻轻点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林凯说他们小学五年级都订亲了，他们父母关系很好，说两人大学一毕业就结婚。我好像还没睡醒，总觉得有点不真实。如果林凯不告诉我这些，我还把林凯的现同桌暗地里当成情敌，我瞬间觉得很好笑，这怎么会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我就是不太相信这是真的。没想到，高玉堂这么会演，而且还演的这么好，好像班上的人谁都不认识。原来，他未来的媳妇就在同一个班里。回头想想，我的后背不由冒出一阵冷汗。虽然我和没高玉堂没什么，但是一想到我和高玉堂说话，有人心里骂我不要脸，我多少不舒服。另一方面，我对高玉堂坦诚相待，也希望高玉堂如此。
林凯见我不说话，就说这是我同桌亲口告诉我的，高玉堂没告诉你吧。我说的时候觉得嗓子干渴，火辣辣的，咽下一口唾沫说没有。林凯说我猜他也不会主动告诉你，所以我就告诉你，给你提个醒，别傻呼呼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觉得林凯话里有话，而且他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仅仅是提醒我离高玉堂远些。我没觉得我和高玉堂走的有多近啊，除了和他偶尔说话，平常也没什么交集。
林凯可能觉得我被吓到了，吓的惊魂未定，说我第一次听到时，也很震惊，后来她给我看了她们的照片我才相信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说了一句你现在的同桌很漂亮，你不觉得可惜吗。林凯说可惜什么。我急忙说没什么。
林凯好像反应过来什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没想到高玉堂年纪轻轻名花有主了。我说胡说，我从没那样想过。林凯说那谁知道你是真想还是假想，反正别人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林凯说完就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傻傻站在原地。
我觉得林凯说的话信息量过大，我这么笨，怎么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想到，他现在同桌那么漂亮已经名花有主，我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落地。我说不出的一身轻松，同时又觉得莫名的难过。
慢慢，关于高玉堂和那个女生早已订亲的消息在教室里传开了，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我不由担心是林凯传出去的。我本来不想找高玉堂求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但我不求证，心里又觉得别扭，不知道为什么别扭。课间十分钟，我问高玉堂传言是不是真的，高玉堂估计也早就听说了，他一脸严肃地说是真的。我没想到高玉堂那么坦诚，呆楞几秒后，说你们这么小就订婚是不是太仓促了。高玉堂说我们从小都认识。高玉堂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我说她很漂亮，班里就属她漂亮，还以为她谁也看不上，没想到早就名花有主。
高玉堂说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我来这个班复读是她推荐我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这个学校，更不会来这个班，我家人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学习，好有个照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很久才问你们那边订亲都很早吗。高玉堂说大部分都这样。我像没见过世面似的，本来也没见过世面，问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你不觉得很荒唐吗。高玉堂以为我质疑他的亲事，抬起头看着我问，荒唐什么。我说婚姻不都是自由恋爱以后步入婚姻吗。高玉堂笑了说我们也是自由恋爱。我不由问你们现在谈恋爱了。高玉堂斟酌几秒说，算是吧，反正她是我媳妇，我不和她谈恋爱，和谁谈恋爱。
虽然这话没毛病，但是我总觉得哪儿有问题，想来想去，才想起问你很喜欢她吗，对她了解吗，你确定和她能一生一世吗。说真的，我说这句话并没什么意思，可是说者无心听着有意，高玉堂盯着我，好像我哪儿不正常。我被高玉堂看的很不舒服，急忙说我只是觉得以后的路太长了，结婚也不是儿戏，这么快订下亲事，觉得不可思议。高玉堂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要是我不上高中，不来这里复读，我也该相亲找媳妇了。你要是不上学，就算不上初中，也会有媒婆上门提亲。
高玉堂说的没错，在我小学刚毕业那年，就有人到我家给我说亲事，说让我爸妈把亲事订下来，以后也不用操心了，想读到什么时候就读到什么时候，这个想法被我爸妈拒绝了。我妈说孩子还在上学，上学期间不适谈婚论嫁，还是等不上学再说吧。
高玉堂继续做题，继续用功学习，我忽然觉得还有两年，再有两年，如果他考不上重点高中，他们就会结婚，结完婚两个人就要生孩子，生完孩子就是挣钱养家，然后就是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八十年，两人都要在一起，两人在一起那么久，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我不由替我和林凯担心起来，忽然又替高玉堂高兴，又为自己和林凯难过。仔细想想，他们还挺好的，能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分开，从小都在一起看着彼此长大，成长。
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高玉堂是否喜欢那个女孩，是否像我喜欢林凯那样，默默地喜欢林凯。我以为我遇到了知音，可是高玉堂的冷淡，让我无法说出口。我很想问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但又觉得不该问他，万一他想多了，我就尴尬了。
我问李少阳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李少阳笑了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李少阳笑了说这个不能告诉你。我说那就是有了，李少阳还是笑，一言不发。一个高玉堂，一个李少阳有时候真能急死个人，说话总是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高玉堂和那个女孩已经订亲，但从未见过他两在一起说话，也从未见过他们走在一起。他们好像谁也不喜欢谁，好像谁也不认识谁。他们说虽然订亲，但是没有过门，也就是说还没结婚，是不允许一起说话一起走动，就要看上去像是陌生人。
我当时不明白，要是喜欢不就应该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说话吗，见他们两个人那样，我觉得很是别扭。我可不想，和一个我要结婚的人还要保持那么远的距离，那样感觉特别假，还很虚伪。
高玉堂的一番话提醒我，如果林凯不退班复读，他已经是初三毕业生，明年夏天他就要参加中招，该中考了。这样一想，我就觉得我和林凯的分别已经迫在眉睫，距离分开已经不远了。
班上流行起转笔，每个人转笔都转的特别好，可能就是从高玉堂开始的。一旦有人开始，其他人就也随着开始了。就像有一个人离开，就会有人陆陆续续跟着离开。
年终期末考试，我们那一排考的都不错，前十名都在我们座位附近。高玉堂稳坐年级第一，李少阳年级第二，班主任特别高兴，全校前十名有两个都出自我们班。高玉堂有点险，只比李少阳多一分，就多那么一分。高玉堂说这一分能直接决定一个人是否能考上重点高中，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我突然意识到，高玉堂比我们每个人都活的实在，活的现实。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活的很实在很现实也很接地气，自从遇到高玉堂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生活的残酷，学习的残酷，竞争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尽管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寒假放假时，高玉堂并没有表现出我们每个人该有的笑容和轻松，他很少笑，真的，我看到他笑都是有次数，就像冬天下不了几场雪。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尤其替林凯和自己，我开始不想那么快长大，不想那么快初中毕业。
放假最后一天，林凯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往家运行李。之前，他都会主动帮我，这次也没例外。可是，我没有让他帮我的忙。我问了林凯一个问题，问他如果考不上初中他会怎么办，林凯说他要出去打工挣钱，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林凯的话让我也激动万分，激动之后也就冷静下来，说人想要改变命运只能通过知识，没有知识是不行的。
林凯问我怎么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瞬间成熟，林凯还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不免气馁地说，那样，你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翻身，想要翻身没那么容易，没我们想的那么容易。林凯不以为然地说，我从来没说过容易，改变人生怎么会那么容易。
我突然间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就说，林凯，如果你不退班，你现在就是初三毕业生。林凯像是没明白我的话，淡淡地说对啊，初三毕业生怎么了。我说初三就要参加中考了，再有一年，你就要参加中考了，难道你就不担心你考不上吗。林凯扑哧一笑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考不上就考不上呗，人又死不了。
我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想要往上拉拽林凯，林凯都不往上动弹一下，我感觉说话特别累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怎么一点也不明白，你让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林凯被我说的愣怔起来，他站在原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过了好久才说，我是不是打扰你学习，让你丢人了。
我从未想过伤害林凯，甚至从未想过对林凯说一句重话，可那天我就是对他说了那样一通话，我想我肯定伤害到林凯的自尊心。我的自尊心很强，林凯的自尊心也很强。同时，我也忘了，我是一个敏感的人，林凯也是一个敏感的人。我们两太像了，以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林凯就那样走了，本来他是一片好心好意，我却朝他泼了一盆冷水。我很后悔，也很自责，可我想让林凯振作起来，我想让他看清形势，我想让他明白说大话谁都会说，但做起来是另外一回事。我最想让他明白的一件事，就是我希望他好，我希望他比我好，我希望他明白我的心意。
回家时，在路上正好碰上李少阳，李少阳见我和我妹手里肩上怀里都是东西，就顺便帮我分担了一些重量。李少阳骑着自行车把东西送到我家胡同口处，他知道我家胡同口，因为每次上下学他都要从胡同口路过。他肯定还见到过林凯送我回家，那时，我和他还没说过一句话，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我没想到李少阳是一个如此热心肠的人。我妹对李少阳的印象就是人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线。妹妹还开玩笑说，也不知道他笑的时候能不能看见这个世界。我从未觉得李少阳眼睛小，但是李少阳一直说自己眼睛小，我告诉他眼小聚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