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之声
有一些时候,我们能听到心碎的声音。声音不大,长短不一,取决于心碎者的神经敏感度、碎过的次数(“初碎”,往往持续得比较久。)、以及参加有氧运动的频率等等。
尤其是当午夜降临,世界安静了,撕开心脏的元凶开始活动,它们像幽灵般潜入人类的卧室,寻找宿主,伺机而动。于是,哗啦哗啦的声音开始在城市里回荡。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例如情人节,平安夜,心碎出现的频率比往常更高,甚至像狮子座流星雨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不过,很少人能不把它们跟其他声音混淆在一块。
冬天的时候,你常常会误会成是被积雪压断树枝的叹息。夏天,则更离谱,你会以为是某种正处于青春期的生物,骨骼生长过快,细胞膜破碎发出的轻响。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能够精准地推断出哪些是心碎的声音,哪些不过是自然界的恶作剧。这类人通常被称为“心碎鉴定师”。
据说这些人自发形成了一个秘密的组织,类似于人类社会中的俱乐部、社团一样,有严谨的组织架构,定期举办沙龙。
我认识一个害了失眠症的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整宿整宿地游荡于城市的各个角落。他见过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一回,他看到一群人在午夜的城市角落里聚集,啜饮着啤酒,大嚼着槟榔,细细赏玩心碎之声,并用世界上最昂贵的录音设备一一录下。据他们所说,隐藏在心碎声里的悲剧之美甚至超越了莎士比亚的皇皇巨著,海啸将要倾覆船只、飞机将要撞上大楼、原子弹即将绽放,而他们坐拥着上帝视角,欣赏着每一帧细节,把玩着每一张绝望而无助的脸。每听完一声脆响,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一位长着精灵耳朵的老人开始对心碎声进行完全理性的剖析,随后,其他成员加入了讨论,气氛异常热烈,从形而下蔓延到形而上。新人绷紧神经,暗暗记下,准备写成论文投稿组织内部刊物,以期一炮而红。直到下一声心碎来临,场面立即又恢复了午夜时分特有的太空般的寂静。那位害了失眠症的仁兄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被咒骂着赶出了聚会。但他仍然表示,这些人在审美上的造诣不逊于梵高与莫扎特,考虑到他在漫长的午夜中游荡所见到的种种离奇的经历,我认为他的判断是可信的。
白天,“心碎鉴定师”混杂在人类社会中,由于他们拥有甄别心碎的特殊能力,因此不论是在事业还是情场上,都显得如鱼得水。
他们往往扮成音乐家、诗人、暖男、绿茶,他们借由心碎之声所产生的灵感来谱曲、写字,或者在某个让人产生性冲动的人类绝望的时候乘虚而入,简直万无一失。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心碎鉴定师”也并非一本万利的属性。他们的悲剧在于,他们能听到、甚至预感到自己即将到来的心碎声,却无能为力。
另外,出于人类身上那种普遍存在的自恋(人类学家已经证实,这种自恋基因来自4%的尼安德特人血统。)每个人都认为只有自己的心碎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心碎鉴定师”乐此不疲地让自己陷入绝境。只为那与死神照面的瞬间。
后来,刻薄的人类给这个症状取了个名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假如有一天你在路上看到一个人,面部如同腐烂的茄子,却咧着嘴张狂大笑,那么他很有可能是一名“心碎鉴定师”。
而那一些没有这项才能的人就显得幸运得多。偶尔,他们在夜间听到那足以洞穿灵魂的脆响,却误以为是别的什么声音。明月恰好透过窗户迎接他们的眼睛,他们联想到了故乡、爱人、孩子或是某个柳暗花明的人生插曲,打了个呵欠,翻身睡着了。或许,他们因此做成了一个世间上最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