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孔子对话

“先生……”微小的木铎声中夹杂着我怯怯的声音。

他闻声，缓而抬头。几声脆响，轻轻地，是放下竹简的声音。双目与他的眼睛交汇的一刹那，我恍然看见了沉积千年的累累星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躬身，缓缓吟道。

一阵窸窣，是年代久远的布料在互相摩擦。他脚步沉稳，走至我面前，抬手虚扶，启齿，声音悠远空灵，亦暗含苍老中的疲惫：“不承想。不敢当。”我抬眸，未等再开口，他便又道：“汝……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

屏息听了几秒那柔和又扣人心弦的虫鸣。低头，长叹：“以信，以孝，以礼，以仁。谨请先生赐教。"布料猛地响了一声。抬头，面前这位已显苍老的先生猛然转身，目光灼灼。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良久，一句略带苦涩的长叹从几步之外传来。“仁礼之道……”他略略转身，停在挂于门口的小小木铎前，微微的晃动使它轻声叮当。他脸上扬起舒缓的弧度，摘下木铎，抬手将我向前引。又缓缓道：“克己复礼，间不容发，无私便是仁矣。”

“先生的意思是……礼即是仁的基础？”我抬头。除了草房，满天星斗如来时田野上不知名的野花，怒放得如痴如醉。时值春天吧，夜风中暖凉意交织，拂到脸上舒适莫名。

“汝有灵性，能领悟吾言之精髓。”我忙低头：“不敢……”“汝有灵性，但所理解怕是不尽然。汝可知仁义礼智信孝悌？”先生收住笑，眼中浮现严肃之意。我下意识地点头：“略有耳闻。”先生长舒了一口气：“克，乃克去己私。己私既克，天理自复。“”可否详尽道来？”我急切地上前了两步。

“譬如尘垢既去，则镜自明；瓦砾既扫，则室自清。”“是否己私即为人欲？”“天理人欲……”先生凝望着远方的星河，眼中也隐隐闪出思索的光：“天理人欲，相为消长。克得人欲，乃得复礼。”

我略一击掌：“对了！那先生可知‘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心中贼……可是‘人欲’啊？此乃汝之言论？”先生停住脚步，悠闲抚虫的左手也放了下来，诧异地回头，上下打量着我。“不敢，”我垂眸，“此乃后世之奇人王阳明先生之高论也。小生觉得此句与‘克得人欲，乃得复礼’有异曲同工之妙，遂引此句。”

月色清辉诱人，落至人间越发地凉如水了。淡淡的雾也仿佛从草尖儿上冒出来似的，开始轻轻地飘在了身边。“固可知，仁，乃最高道德。义礼孝悌等，皆为仁之基础。”先生忽而开口。声音轻轻地，显得有些缥缈。右手中的木铎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着，木舌金铃叮叮当当叮叮，好听得紧。

我若有所思地颔首。先生的步伐慢了下来，耐心地等我理解。又是前行了约百十步，先生柔和开口：“汝可知何为君子？”我回神，偏头思考了几秒，胸有成竹道：“若是具有上述所有美好品德者，此人必为君子。”“非也。”先生回得迅速，倒使我愣住了。“非也，断不可如此笃定。以上品德固优，但君子，其判断准则可谓多也，繁也，难也，然亦易也。”已是行之一片旷野，有节奏的虫鸣声骤而转盛。

“亦难亦易，依先生之言？”“以你之聪慧，必能理解吾之言论。汝可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不周？汝可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汝可知君子坦荡荡——”我听着那从小便为我熟识的话语，忍不住张口接上：“小人长戚戚吶……”却见先生并未回头，一边点头一边笑得和蔼。

“先生可知，先生之言存于后世，乃黑夜之启明，霜日之暖阳，经久不衰，流芳千年啊！”我打破沉默，急切说道。“后世……”先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已了无笑意：“后世安否？天下统一否？国泰民安否？百姓安居乐业否？仁义礼智信，人皆有之否？”

我也站住了脚，满怀敬意地严肃凝望前方，深深躬下一揖，大声说道：“山川犹在，江河未改；中原一统，国泰民安！先生之言流芳千百年，影响后世千百年！社会和谐，百姓安居乐业；仁义礼智信，人皆乐学；华夏之魂，亦未失传！”言至最后，已是声声哽咽，泪流满面。

恍然间，泪目垂头的我眼前浮现出了电影样的一幕幕：春秋战国诸侯纷争；秦嬴政雄才大略，一统中原；武帝盛世，兵强国富；东汉末年三国鼎立，英才辈出；大唐盛世，名满世界；明清历经起伏，人们享过安逸，亦经历着民族危机；蛮夷入侵，哀鸿遍野；曙光乍现，东方红日冉冉而升；科技腾飞，雄狮嗔目；核心价值观横空出世，新时代中，中国一步步迈向辉煌……

历史何时停下过他匆匆的步伐！先生啊，您的思想将代替您，穿越千年，一览国之雄起！

良久，一声欣然而充满怅然的长叹在面前响起：“善哉……”

一滴清泪随之顺着衣衫滑入草地。悄而无声。

起风了。我打了个寒颤，从案上撑起身，正欲笑自己的梦境天马行空，引人嗤鼻。但当目光触及窗棂，便生生地呆愣在了座位上。

一盏木铎，叮叮当当悬于窗棂，似是在向我诉说那夜中原野上的故事。

耳畔亦浮起那声轻柔而放心的长叹：“善哉……‘’

起风了。

与孔子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