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名画学法语】这幅展出时便遭到群嘲的油画,竟是象征出世入世的一
这是法国著名画家Gustave Courbet在1854年创作的一幅名为"La Rencontre"(相遇)的画,是写实主义(Réalisme)的开山之作之一。1855年,当这幅画作在巴黎展出的时候,遭到了一些艺术评论家的讥讽。他们认为此画应该被改名为“Bonjour, Monsieur Courbet!”。↓
开启群嘲模式我们在之前的文章中了解到,"Bonjour!"的意思是“白天好”, 而"Monsieur"的本意则是“比我年纪大的人”,引申含义则是“先生”,与汉语“先生”的本意如出一辙。所以,这个带有嘲讽意味的画作名称,意思是“白天好,Courbet先生!”
好端端的一幅画,为什么会引起这般嘲讽呢?这些艺术评论家的的嘲讽究竟站不站得住脚呢?这一切都要从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说起。↓
大革命后,启蒙思想家所提出的“天赋人权”理念逐渐取代“君权神授”,成为社会主流。“自由、平等、博爱”的理念深入人心,并引发了艺术家新一轮的思考与探索。在经历崇尚理性、试图回归希腊罗马传统的新古典主义↓
源自罗马典故的《荷拉斯兄弟之誓》,大卫作与表现激情,并多从异国风情中寻找灵感的浪漫主义之后↓
表现阿拉伯士兵武勇的《猎虎》,Eugène Delacroix作主张回归现实,客观描绘平凡人物朴实生活的写实主义(Réalisme),从19世纪40年代起开始逐步成为欧洲文艺界的主流思潮。
"Bonjour, Monsieur Courbet!"让我们回到这幅写实主义的代表作当中来,当一回福尔摩斯,对画作内容进行分析推断。首先,这幅画的题目是“相遇”。从人物的站位、神态可以判断,主要是画作中央身着绿色大衣的绅士,与画作右边背箱拄杖,衣着普通的远行男士之间的相遇。画面左边另有一位身穿棕黄色大衣的男士,衣物略显破旧,且不太合身。他低头闭眼,站在绿衣绅士的后面,像是在回避二人之间的谈话,并与绿衣绅士左后方的汪星人并排而列,一左一右呈拱卫之势,暗示绿衣绅士较高的社会地位。
此外,三人都摘下了头戴的帽子向对方致意,暗示这并非是一场熟人之间的会面,客观上证实了使用"Bonjour!"进行问候的必要。特别是绿衣绅士,戴着宝石戒指的右手攥着脱下来的白手套,显然是为了在握手时显得更加真诚,暗示他对远行男士的看重,而偏头而立的远行男士在姿态以及神情上并未表现出特别的恭敬,暗示他很有可能是一位比较特立独行的人,颇有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品格。
那么这三个人究竟是谁呢?其实,画面最右的背箱男便是画家Gustave Courbet本人,而绿衣绅士则是他的资助人Alfred Bruyas,一位来自法国南部Montpellier市的银行家与艺术品收藏家。画面左边的低头男士则是Alfred Bruyas的仆人Calas。而汪星人自然是Alfred Bruyas的爱犬了。
Courbet看上去恬淡自得:他身穿一身轻便的衣服,左手握着一顶宽帽檐的遮阳便帽,右手握着一根登山手杖,身背一个装有绘画用具的箱子,像是正在去远足采风的路上。相比之下,绿衣绅士和仆人一本正经的装束在这乡间显然有些格格不入。画面右侧远景处有辆驶向画外四驾马车,暗示他们很可能是乘马车原道而来,似乎是专门为了拜访居住在乡间的Courbet,并碰巧在乡间小路上与外出采风的Courbet偶遇,这让这副画作带有一种三顾茅庐的求贤意味。
画面右侧远景处的四驾马车可是,为什么这位Courbet先生放着好好的巴黎不待,要跑到这么偏僻的乡下去呢?这是因为,Courbet所处的19世纪中期的法国,恰好是第二次工业革命开展的前夜,法国城乡差距进一步拉大。成长于法国东部Ornans镇一个富裕农家的Courbet,在赴巴黎学习美术后不久,便对新古典画派流于教条的理性和浪漫画派陷于迷乱的激情感到厌倦。目睹了工业革命给城市社会带来的虚伪、疏离,Courbet在儿时的乡村生活中找到了真正的归属,决意创作出真正忠于自己、反思时代的绘画风格。为此他常去巴黎卢浮宫博物馆临摹名家名作,从中汲取营养,激发灵感。
然而,与同时期很多为了逃避城市喧嚣,而将乡村生活理想化为田园牧歌般世外桃源的画家不同,Courbet画笔下的乡村客观而真实。他成长于乡村的经历决定了他是以一个亲历者而非猎奇者的身份去看待乡村。乡村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而回到乡村、描绘乡村,对于Courbet来说只是记忆的加强与重现。他用质朴的画笔,富有质感地描绘着乡村的景致与劳作的日常,在田野和农务这种自人类社会由采猎转为农耕便存续至今的本初形态中,找寻人世的真谛,并以独到而归真的视角,向世人提供了观察生活的窗口和反思世事的载体。
田园牧歌般理想化的古希腊乡村:《The Course of Empire》,Thomas Cole 作于1836年Courbet将镜头指向乡村生活的本真,表面上看似与理想和唯美相去甚远,甚至会被误解为是一种寄情田园的逃避。但实际上,Courbet的乡野采风,恰恰体现出他对俗世的超脱。Courbet的真正伟大之处在于,本可选择归隐田园的他,却毅然而然地用自己的画笔,用客观的视角,对时事进行揭露,对观者进行启迪。↓
《筛谷的妇女》,Courbet作于1853-1854年受到曾经参加法国大革命的外公以及19世纪中期风起云涌的工人运动等诸多因素影响,Courbet的思想始终表现出较强的无政府主义与社会主义倾向。在进行了一系列向传统与不公甘苦自知的抗争后,1871年巴黎公社的成立,给了Courbet向世人证明本心的机会。他以改革社会的理想当选为公社委员和艺术家协会主席,主持拆除了矗立在巴黎Vendôme广场上雕刻着拿破仑一生45场战功,象征着皇权武功的记功柱。↓
巴黎公社成员与倒地记功柱顶端拿破仑一世雕像的合影然而此举也在公社失败后成为了Courbet的罪证。新政权的法庭以破坏公共财产的罪名,判决他赔偿复原该柱共计30多万法郎的全部费用(约相当于今日的2000万人民币)分33年还清。这一裁决彻底压垮了Courbet:1877年12月31日,在第一笔赔偿还款期限的前夜,Courbet于流亡地瑞士因过量饮酒加重的肝病郁郁而终,享年58岁。
Courbet这种既傲然出世,又积极入世的品格,与佛教《华严经》中所倡导的“回向品”精神,可谓惊人一致。所谓“回向”,即是主张看破红尘只是佛法的一半。得“菩萨道”的人,万不可在吃斋念佛中了却馀生,做个“自了汉”,而是要“回向”人间,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方能修成正果。
Courbet正是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这样的精神。也难怪这幅画作在巴黎展出之时,会遭到一些凡庸的评论家讥讽:这些因循守旧的评论家,只看到了Courbet看似我行我素,对资助人漠然以待的态度,和Courbet在作画时一反新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惯常的历史、异域主题,而用自己在乡间采风这样有些“土气”的题材取而代之的创作偏好,进而讽刺该画应该改名为:(资助人语)"Bonjour, Monsieur Courbet!"(白天好,Courbet先生),仿佛Courbet不知天高地厚,乡野粗鄙。然而,真正用细腻的笔触丈量天地的,当是Courbet无他。Courbet也因其在写实主义(Réalisme)上的开创性成就,被永远载入艺术史册。↓
Courbet年轻时的自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