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幻与灭9

九

第二天一大早，部门统一组织去王总家吊唁。王总的母亲三天前过世了。自从这个消息传出来后，整个公司暗流涌动，人人都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想借助这个机会好好地在老板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中国人最讲人情，婚丧喜庆既是人生大事，也是维系情感的纽带，尤其是大人物家里出的婚丧喜庆之事，往往会成为其下属提供了表忠心、示真情的宝贵舞台。在老王所处的这样的大国企也不例外。大家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鸭子，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水底下的两只爪子正在不停地扑腾着、算计着，怎么做才能别出心裁，才能直击人心，才能立竿见影。

郭主任很早就提醒老王这是个难得机会，要好好地想一想，谋划一番。老王面上是应了，也确实心有所动，可也只是心动了一下，并没有付诸实施，甚至连简单的慰问的电话和短信都没有。老王也想打电话，可翻出了王总电话，却迟迟按不下拨号键，明明一次次精心编辑好了短信，又一次次删除了之。老王也看不明白自己的内心:是清高？是不好意思？是害怕？还是紧张？按理说，凭王总这么多年对他的“照顾”，他也应该有所表示，可老王就是迈不开腿、开不了口。难道开自农村的，注定眼界低，注定此生打不开境界吗？

车子下了高速后，七拐八拐走了一段乡路，又七绕八绕开了一段山间土路。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终于来到了王总老家。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农家小院，背山面水，红砖青瓦，绿树环绕，简朴中透着不凡。天上响动着震撼人心的哀乐，大门口两边的院墙摆满了白色的花圈。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们送的。

老王透过车窗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披麻戴孝，拿着笤帚在院子里不停地清扫着地上的爆竹、纸钱残屑。这个身影看起来如此熟悉，靠近了才发现这个人不正是刘强吗。刘强听到有车子开过来，站起身子在大门口迎着。当车上的人下来了，他躬着身子将大家往灵堂引。刘强笑眯眯地和老王打招呼：“王哥，你也来吊唁啊。”老王有点尴尬，干咳了两声：“部门统一组织的。”

主人家不收礼金，因此老王一行人将吊唁的花圈立在灵堂一角，就开始对着老太太的遗像行礼，并和亡者的家属握手表示慰问，家属们一一答礼，刘强也跟着家属鞠躬，那么自然和真切，好像他就是其中的一员般。老王没有见到王总，想必他肯定外出忙其他事情去了，毕竟丧母是大事，需要王总张罗的事情还很多。在家里主事的看起来就只剩王总弟弟和刘强了。刘强招呼大家在偏厅稍事休息，寒暄、递烟、倒茶，忙得不可开交，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

休息时，郭主任悄悄地凑过身子问老王：“你认识这个小伙子？”

“嗯，我们是同一届进入的分公司。”

“我怎么没见过呢。”

“他一直在基层，比较偏远，很少来省城。”老王若有所思地说，他想其实刘强应该经常跑省城的，只不过自己见得少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老王，这小伙子真灵泛，会来事啊，比我们任何人都会来事。”

“确实很厉害，太厉害了。”老王又干咳了几声。

“他不简单，肯定能青云直上，老王，加油啊。”

老王没有回应。他到这时才意识到，刘强昨天连夜来省城并不是跟客户，而是奔着这件事而来。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呢？是认为自己应该早就知道，他没必要多此一言，还是有其他原因呢？如果不想让自己知道，为何却先来看老王，而不是直接奔王总家去呢？哎，人心真的太复杂了。刘强来看自己，哪些才是真情，哪些才是假意呢？

老王也不得不佩服刘强。他昨晚离开春晓茶楼后，应该就过来守灵了。也不知靠着怎样高超的套近乎技巧，王总和他的家人竟然同意他披麻戴孝，正常情况下，一个外人顶多在胸口戴一朵白花即可，可刘强竟让王总不仅让他守灵，还让他接待来往的宾客。这才是最顶格的待遇啊。

在体制内，领导就像一棵大树，掌握了很多人想要改变命运的机会。下属们就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藤蔓，期待着能有朝一日被这棵大树垂青、恩赐雨露，从此攀援而上，一飞冲天。因此，对于普通员工而言，最大的期望就是能被领导当自己人看，只有和上层建立最直接、最紧密的情感关系，下属才能攀援得更快更高更远。

可毕竟这大树只有一棵，他要给的养分有限，他余荫要覆盖的范围也有限。他肯定只能关照最能从内心打动他的那个人，很明显刘强就是其中一个。此次王总母亲过世，很多人明里暗里挖空了心思、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借此机会好好地“攀援”一下，可送再多的礼、再大的花圈、放再响亮的鞭炮，都不及刘强送上的这份感情。从分公司其他同事向刘强投去的那惊羡的眼光就可以看出，刘强应该也感知到了这火辣辣的目光，可他竟然心如止水、甘之如饴。

事后刘强也尝试着和老王解释，为何当天自己假托来省城跟客户而没有实话实说。老王说：“强子，咱俩之间没必要这么俗套，我理解你。不管怎样，谢谢你能先来看看老哥。”心里却在说：咱俩？咱俩又是什么关系？又有啥关系呢？

一个月以后，分公司关于聘用刘强同志为某某子公司副总经理（主持工作）的文就公示了出来。老王一点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