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之死

王明之死

1.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窗户上，张华心里烦躁。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呢，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大雨滂沱了。她打了好几通老公王明的手机，听到的都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操，这时候手机关机，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张华把手机狠狠地扔在床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用脏话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她转身把老二放在婴儿床上，从客厅拿起雨伞准备出门去接老大放学。她的脚还没迈出房门，老二的哭声已经传了过来，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

学校离张华家并不远，过一个红绿灯再转个弯就到了。张华一阵风似的朝学校走去，全然不顾地上的泥水溅到了裤子上。她此时此刻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晚上怎么向王明兴师问罪。一辆救护车从张华身旁呼啸而过。生老病死每天都在这座城市上演，只要与自己无关，谁会在意？

2.

在昨天的人事任命会上，入职不到一年的小高升职为部门主管。王明心知肚明，这个职位早已经内定好，任命只是让一切看起来名正言顺。但他难免失落，在这家公司待了七年，他只微升到小组长就遇到了天花板。组里的同事不是总监的侄女就是经理的外甥，哪一个他不是小心应对，因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像小高一样摇身一变成为他的上司。会后，春风得意的小高宣布晚上在米浮餐厅大宴同事。王明并不想去，但他不得不去。酒桌上，大家频频举杯，有人说感谢，有人说恭喜，有人说下一个就是你，有人开怀大笑，有人醉得彻底。席间不断欢声笑语，只有王明显得多余。

告别了意犹未尽的同事，王明独自坐在车上，点燃一支烟，倚在车座上猛吸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王明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捻灭第三个烟头后，王明才缓缓开车回家。到了楼下，王明抬眼望了望自家亮着的灯，灯光白得刺眼。

出了电梯，王明就听到老二的哭声，他心头一紧，极不情愿地转动钥匙，打开了房门。他想径直穿过客厅去洗手间洗把脸，却被抱着老二从卧室里冲出来的张华迎面截住。

“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张华发难。

“同事聚会，我发短信告诉你了。”王明声音很低，他无心争吵。

“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为什么都不接？”王明平和的语气似乎激怒了张华，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把怀里的老二吓得又哭了起来。

“酒桌上闹哄哄的，我没听见手机响。”王明的头嗡嗡作响。

“没听见，我看你是故意的，是跟哪个女同事聊得火热，连家都不想回了吧？你干脆在外面别回来了，反正你心里也没有这个家。”王明感觉张华像一只咆哮的老虎，正张开血本大口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累了，不想吵架。”王明已经见识够了张华借题发挥的本事，他只想尽早结束这种厌烦透顶的争吵。

“把精力都用在了外面，回到家当然累了……”张华阴阳怪气不依不饶。

“我们离婚吧。”这句话一出口，王明自己都吃了一惊。

“果然是在外面有人了。王明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我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你现在在外面认识了个狐狸精就不要我了。我告诉你，想离婚，门儿都没有，除非我死了！”张华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歇斯底里地爆发了，她边说边推搡王明。

“你疯了！”王明挣脱她的拉扯，转身走进小卧室，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啪，玻璃杯的破碎声，老二稚嫩的哭声，张华的咒骂哭喊声，像潮水一样层层叠叠，过了许久终于渐渐退去了。

王明躺在床上，身体疲惫不堪，头脑却异常清醒。“除非死”张华这句恶狠狠的话在王明的脑海中盘亘。他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从老二出生？从老大出生？从与张华结婚？抑或是他们的相识就注定是个错误？生命在王明面前褪去了华美的外衣，露出了残缺不全的肢体。王明想了很久，最后在漆黑的房间里笑出了声，那笑声是自嘲，是无奈，也是解脱。

3.

第二天，太阳透过纱帘洒在王明脸上，像小鸡绒毛一样抚得他脸痒痒的。他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甚至还做了梦。在梦里，王明像婴儿一般赤裸着身体漂浮在澄澈蔚蓝的水中，世界静止，时间停滞。他就那样躺着，像在妈妈的子宫里一样安适。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之后，王明绕过一地的狼藉出了门。他破天荒地向公司请了假，紧接着就收到了妈妈的短信：儿子，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永远开心。

今天是王明的生日，除了爸妈，没人记得。他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拨通了妈妈的手机。

“儿子，生日快乐，我和你爸还像往年一样，给你做了长寿面。”妈妈温柔地说。

“谢谢妈，儿子的生日，妈妈的难日。今年生日，我送您一份礼物。我用快递寄过去，你们留意收一下。”

“你别乱花钱，我们什么都不缺，你有一家人要养活呢。”妈妈依旧温和地责怪着王明。

“妈，我在开车，先挂了，你和我爸要保重身体。”王明声音哽咽了，匆忙挂断了电话，他怕再说下去下定的决心会动摇。

4.

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没过多久就大雨滂沱了。寄出快递后，王明把车扔在路边，跑到马路中间，投入了大雨的怀抱。他在雨中恣意欢腾，挥尽血泪。

一场大雨把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