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红衣

     “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

一、

     少年将军一袭红衣舞于敌国，矛尖挑飞敌人头颅的刹那，殷红的血溅了清秀的脸庞。他没来由地想起江素看他的眼神，三分哀婉，七分深情，十分决绝。

     “若是我回不去……”

     兵戈铁马，容不得他多少儿女私情。

     天将明。

二、

     一年前的夕阳笼血衣，她救了他。

     他舍命摆脱敌人的追兵，力竭之下跌入悬崖，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一个推门而入的倩影。

     她满是惊讶与手足无措的稚嫩模样，撞入他眼。抛开身份，他亦是一个稚嫩的少年，对敌厮杀毫不留情的他，竟然感到片刻慌乱。

     他对她上了心，也对她的姐姐以礼相待。相依为命的姐妹二人，纯粹得不染世俗尘埃，他心中欢喜她，留下信物，约定再见。

三、

     大婚之日，所有人都祝贺他迎娶了一对姿容清丽的姐妹花。他本意只为迎娶妹妹，却不料她一定要和自己的姐姐一同嫁人。他无奈，只当少女心性，心中分寸明朗。

     大婚当夜，他留在妹妹江欣的房间，温柔掀开盖头，吐露情思。

     烛光旖旎，鸳鸯绣枕。他解了她的裳，吻去动情的泪，醉倒温柔乡。

四、

     一年间，江欣渐显骄纵，纯真的笑脸日趋刻薄，并与姐姐江素势同水火。

     他并未放在心上，男子汉当征战沙场，为国争光，岂能囿于儿女情长。他只抚慰了江素几句，好在江素从不向他抱怨，只是柔柔微笑，掩好手腕上他未曾看见的伤。

五、

     多年前的寒雪笼大地，他救了她。

     她和妹妹一朝沦落成罪臣之女，多年的家仆抢了姐妹二人身上的值钱物件，拂袖而去。她一个人出来乞讨，瘦削的身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哭出声音。

     他踏雪而来，锦衣华袍，气宇轩昂，通身都是少爷的气派，却难得地眼眸清澈。

     他买了热馒头，放在她冻伤的小手里，眼露心疼，仿佛看不见她身上的肮脏。

     后来，她们有了一座自己的小房子，虽然不大，却能够遮风挡雨。

     她知道是他的恩赐，她永远记得他垂下的发坠，和微微翕动的睫毛，柔软地让人想要触摸。

六、

     多年后的信物，就是他一直佩戴的发坠，水蓝色的，很是好看。

七、

     她没有告诉他，她才是救了他的人，而妹妹只是刚好撞见他苏醒。

     她没有告诉他，他们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见过了。

     她没有告诉他，她用自己微薄的努力，一直在寻找他。

     她没有告诉他，洞房花烛夜那晚，她枯坐在他们的新房门口，听着他们的呢喃。

     一夜，哭了笑，笑了哭。

八、

     天将明。

     她一夜未眠，三千青丝披散，着一袭出嫁时的红嫁衣，赤足在房中起舞。

     她唱，素手作拈花状，裙踞飞扬，步步生莲。

     模糊的记忆里，她也曾是最善舞的女子，年幼之时便天资尽显，舞姿翩跹。

     她笑，唇不点而红。

     她知道的，这场战事，他是回不来的。

     深宫里的一只飞鸽告诉她，皇上畏他功高盖主，要他战死沙场。就算他能回来，等待他的也是一杯鸩酒。

     她从来不是纤弱的女子啊，她亦有自己的锋芒和偏执。

     一袭红衣再舞，红得放肆，刹那间英气凛然。

     她逼近房梁上垂下的白绫，手指缠绕而上，眼中无悲无畏。

     “君呐，斗罢天官，再唱三阙。”

     天明。

     第一缕熹微照在她眉间，她凝望他的方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温柔的少爷，手的温度比热馒头更加温暖。

     天明。

     第一缕熹微照进厮杀了一夜的战场，他身中数箭，无力再战，无数长矛围攻而下，直刺头颅。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一朵冰凉的雪花落在他微微蜷曲的睫毛之上。

     “若是我回不去，她会很难过吗……”

九、

     京城大雪纷飞。

     京城有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