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雪球
又是一个阳春四月的开始。“地球村”新一年的首次打扫除如火如荼。
“快快…来把这里清理掉!那个…谁手里的活儿干完的话,赶紧过来帮忙!”地球村“第一掌舵人”胡蝶双手交叉,两片柳树叶子似的眉毛皱起,额头也现出了三道褶子。
“来了。”季敏儿一身粉色“地球村”制服,头上裹着围裙。火速奔来的结果是,洋洋洒洒地跟来了一阵“面粉雨”。她一边小跑步似的奔走着,一边在制服的两侧口袋处轻拍打双手。
“还是我们敏儿最棒!面包已经蒸上了吗?”胡蝶歪斜着身体,依偎在门框前。她的两只眼睛不知是笑还是因为困,微微眯缝着,心满意足地观赏着敏儿的忙绿。
在这里,的确没有人会比季敏儿还忙。即便你偶然间看到谁谁谁不停地刷着马桶,那也是在胡蝶面前装出来的忙,是假假地伪装扮演出来的忙。胡蝶一走,必定原形毕露。
有一个女孩儿,她看起来是那么地喜欢干活儿,心甘情愿地忙这儿忙那儿,就好像她生来就爱上了劳动似的。也许,习惯的魔力正在于此。她把“地球村”过成了真正的“家”。无论是洗衣做饭刷碗,还是给那些智障大妈和智障孩子们洗澡、铺床叠被,她都做得完美而不可挑剔。你说,这样的员工,这样的付出,哪能仅仅归功于“善良”或是“责任”。要我说,比那两个词汇更中肯、更贴切的,应该是“爱”。季敏儿,她是地球村里唯一一个“爱”上了这里的人。她对这里的爱,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是一个正常的“员工”或“志愿者”所不能想象的事情。
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人。不是奇葩,就是传奇。其他员工们,私下里常常这样评价她。然而,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有原因。
敏儿的种种“奇葩行为”,终将有一天会被大家理解。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就像某一位作家写的那样:不入大流的人,创造新的潮流。
季敏儿六岁那年,被养父母送到地球村。弃养她的理由是,季敏儿实在太不正常了,不仅脑筋愚笨,学点东西比同龄孩子们慢好几倍,且常常做梦,白日梦、晚间梦、各种梦,甚至还有梦游的习惯。她来地球村之前的那个晚上,梦游“游”到屋顶(尽管那只是一栋小二层旧洋楼),差点把半夜去院子解手的养母给活活吓死。
大概正是从那个时候,季敏儿就开始了她人生的“传奇”。 小小的地球村,整整住了三十多个智障患者。他们中最小的,也就四五岁,最大的,可能有七八十岁。对智障患者来说,八十岁的高龄,简直可以视作“奇迹”。就好比正常人活到了一百一十多岁。据说,在胶东沿海的一个海边,有一个小渔村里曾经真的出现过一百一十的高龄老人。那个村子,远离污染,水质干净又甘甜,常常捕鱼吃海鲜的老人们,即使过了百岁,身板照样硬朗…至于地球村里的高达八十岁高龄老人们,到底有几位,这就不好说了。毕竟他们中的大部分,从小就是孤儿,也没有亲朋能够提供他们的出生时的详细情况。而一旦来到这里,身世就更变成谜团了。
地球村是经当地政府批准由一个智障人保护协会组织建立。至于地球村的资金来源,众说纷纭。
有人说,资助人是台湾的一个富商,很多年前跟随他的父亲逃到了台湾,他们一家逃走的时候,他深爱的人却留在了故乡。后来他一直在找当年的爱人。直到她都成为了花甲老人,他才找到了她。而她一辈子未婚,只因年轻时的一场高烧,还被烧成了智障人。他最终没有带走她。在台湾,他早已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爱人。于是出资建了“地球村。”
还有一个说法。说是很久以前当地来了一位好干部,他看到本市有很多满大街流浪的智障人,和很多滞留在家中的智障孩子无法接受教育,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了一家慈善机构,最终项目谈成功。于是就有了“地球村”。
关于这些说法,胡蝶也是一知半解。她来地球村的时间,还不及季敏儿的二分之一长。
刚来地球村任命时,胡蝶还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她学的正是社会福利学专业。本想着毕业后去本市的医疗事业单位,后来这中间又出现种种“折叠”。最后,她只好来地球村上班,然后很不情愿地被委以重任。胡蝶是这里的“老大”—地球村的院长,可她心里总有说不出的落魄感。毕竟这里是乡下,不是城里,也没有较好的基础设施和娱乐条件。冬天没有集体供暖,也没有暖气片,烧的竟然是七八十年代时人们用来取暖的炉子。
先不说别的,就一点,也让胡蝶受够了。自从她来到这里,她就一直处于单身的状态。别人给她介绍了N个对象,要么她不喜欢人家,要么就是人家不喜欢她或她的工作。掐指一算,胡蝶来地球村已经有八个年头了。年轻貌美的大学生女青年,如今也是年过三十的“半老女人”了。胡蝶为此常常埋怨“地球村”,说它浪费了自己的青春,也拿走了自己最好的姻缘。
季敏儿每每听胡蝶抱怨,她就会惊人地做出一些感动胡蝶的事情。比如,给胡蝶做个用野菊花填充的枕头;把胡蝶的房间打扫得崭新又明亮,看不见一粒灰尘;除此之外,她还常常送给胡蝶一些“山参”、价值不菲的野生中草药;她手里如果有花,那么一定是采摘给胡蝶的。不为别的,她想留住胡蝶。地球村的老老少少,都离不开她。胡蝶是这里唯一的“高材生”。
敏儿跟其他几位工作人员,都没有上过大学。大家要么是初中学历,要么干脆连学历都没有。就只会一门手艺而已。而她们能胜任的手艺,多半只是洗衣与做饭。尽管她们会的不多,牢骚却不断。只有敏儿毫无怨言。貌似也只有她这个“奇葩”喜欢这里。
“敏儿!敏儿!面包是不是烤好了?闻着差不多了。”厨房的刘阿姨朝着敏儿正在忙活的房间大声地叫喊道。
“来了来了。”敏儿用制服的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这时她才想起头上绑着的围裙。
“热晕了!原来是这家伙在捣蛋!”敏儿竟然忙得忘记了它。那是刚才揉面团的时候,她故意绑在头上的。她的厨房专用卫生帽现在还在洗衣机里翻滚。顺便说一下,那台甩起衣服像地震了一样发出剧烈震动的旧洗衣机,还是一个好心人送来的。虽说洗衣时声音大了点、洗衣效果差了点,但至今为止还没出现什么大的故障。
“要是能再发一个帽子就好了。”敏儿琢磨着,月底发了工资,她就去镇上自费买个卫生帽。要不然实在太麻烦了。那只又旧又大的围裙围在头上,实在够难看的。
“烫!烫!”敏儿手上的面包好像上了弹簧一样,上下规律的弹跳了几个来回。
在一个大锅旁熬粥的张阿姨,心疼地递给了敏儿一条湿毛巾。“下次记住要拿毛巾垫在手上。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可不能马虎地对待吆。要不然没几个月就变成我这个样子了...”张阿姨的手是一双干过重活的手,那上面布满了黄色的老茧。到了冬天,她的手还会变颜色。先是变得通红,再由红转黑,蜕变成一双臃肿又黑不溜秋的老手。而当手完全变成黑色的时候,往往她会痒痒得彻夜难眠。
“哦。知道啦。”敏儿拿起张阿姨递过来的湿毛巾,紧三火四地从大烤炉里往外掏面包。那是他们这个月能吃上的第一顿烤面包。每个月的第一顿面包,敏儿都会用心地做,不敢有半点的疏忽。她想让孩子们期待已久的烤面包散发着真正货真价实值得期许的味道。当她看到孩子们幸福地吃着她做的烤面包,她会在心里面乐得笑开花儿。
“张姐,你也太偏心眼了。对敏儿那么好,对我吆三喝四的。诶呀!真是羡慕她呀!”刘珍珠抱怨道。她总是不理解,张淑芬为什么处处护着敏儿。她敏儿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个傻妞吗?你对她好又有什么用?说不定她连嫁人都困难呢。刘珍珠在敏儿身上胡乱地打量着。她渐渐地觉察到什么地方有了变化。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朦朦胧胧,有点说不清楚。不过,那种“女大十八变”的“蜕变”,刘珍珠倒是觉察到了。
“呀!我们的敏儿什么时候开始长胸了呢!瞧瞧,个头儿还够可以的...”
敏儿红着脸,气呼呼地回敬,“刘姨,不好好地干活儿,瞎看什么呢?!您这么大岁数了,说这话,也不害臊。”
“吆!这小嘴也长进了!张姐,你听听!”
“别闹了,赶紧干活吧。”张姨急忙给她们又一次的针锋相对提前灭了火。
之前有一回,敏儿和刘珍珠差点真打起来,要不是张淑芬在场,恐怕她俩下一秒钟就会互相撕头发。
“你呀!别总是欺负敏儿。她个女孩子家的,在这里不容易。我们这年龄,不是妈,也是姨了...你真好意思的...”张淑芬靠近刘珍珠的耳边说完,翻给刘珍珠一个白眼儿。
“我没欺负她。跟她闹着玩的。要是不找点乐子,在这里还有法子活呀?”
“敏儿是个好孩子。”
“可不。不仅是个好孩子,还是个傻孩子。”
刘珍珠的最后一句话,像一阵突降的冰雹,下进张淑芬的心里,她立在原地,望向厨房的窗外,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啊,如果敏儿的脑筋能正常点,她就不至于被送来地球村了。可是话又说回来,敏儿在这里过得看起来倒也很快乐。这世上哪有两全的事情。有的人,脑筋聪明,却处处被烦恼围困;有的人,就像敏儿这样,单纯得像一张透明的纸,然而脸上总洋溢着聪明人脸上极少有过的幸福。
敏儿不知道的是,其实张淑芬和敏儿妈妈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好朋友。用新时代的话来说,她们是发小,是闺蜜。
命运捉弄人。张淑芬初中毕业后,在乡镇小学的厨房里担任厨房长。然后认识了她的老公--乡镇小学的郭老师。他们相爱,结婚,相伴,相依,遗憾的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后来小学的锅炉停灶,张淑芬就来到了“地球村”。在这里她竟然遇到了自己闺蜜的女儿。她相信,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撕扯不断又紧密相扣的缘分吧。
张淑芬没有告诉敏儿实话。她只是说,敏儿长得很像她儿时的一个朋友。有时候,当敏儿追问她,“你朋友长得好看吗?”、“你朋友现在在哪里?你们还有联系吗?”,她就会黯然地伤神、悄悄地落泪。她不想在敏儿还没长大的时候,就告诉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的母亲,张淑芬的闺蜜,很多年前,死于交通事故;而载她闺蜜的人,正是她闺蜜的老公--敏儿的爸爸。
她想默默地守护着这个秘密。直到敏儿真正长大的那一天。在那天到来前,她必须好好地隐藏起那个令人痛心的事实,她不得不撒若干个谎,就为了不让敏儿起疑心,为了这个可怜的女孩的快乐成长。
生活给了敏儿太多不幸。少一点挖掘痛苦,她就会多一些快乐的机会。张淑芬是这样想的。她不知道自己的隐瞒还能维持多久。但是不管怎样,她张淑芬要好好地替闺蜜疼爱这个可怜的女孩儿。
当年,张淑芬听敏儿的妈妈说过,“敏儿最爱吃的东西就是‘糖雪球’。”
这个周末,她休班返回的时候,给敏儿带来了一包糖雪球。那是一包炸的不太成功的“作品”。作品里碎渣渣一块一块的,还有好几颗山楂露出了红红的胸脯。这作品出自张淑芬的侄儿-张墨。
日子一天天的变热。各类春花竞赛似的绽放,黄的迎春花,粉的樱花,红的不知名的小野花;前些日子树上冒出的嫩绿新芽儿已经长出了叶子的形状。地球村的老式摆钟滴滴答答,稳条不乱地划着隐形的圆圈。春的颜色,春的味道,还有春的温度无时无刻不徘徊在我们的周边,它们形成一道特别的季节光环,像是要一下子融化掉我们似的,急速地删减我们身上的衣服。
地球村的老老少少,大家纷纷脱下了棉衣和毛衣,换上了薄薄的线衣、布衣,我们的主人公季敏儿此刻正埋没在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大小不一,厚厚的又灰呛呛的冬衣山丘里。敏儿敏捷地在洗衣板上搓啊搓,甩啊甩,不时地用头部连带出的气力向一侧摔头发。
“敏儿,你瞧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噔噔蹬蹬...”
“是糖雪球!”
“来来!快放下衣服,擦擦手,赶紧消灭掉,要不然可就化成糖水球了。哈哈。”
“真好吃。张姨,你在哪里买到的?”敏儿擦了擦嘴角,从雪糖球的袋子里摸到了一颗最大的,伸手递给了张淑芬。
“你自己留着吃。多吃点。”张姨早就把敏儿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女儿。她看着敏儿吃东西时,常常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在一旁静静地观赏敏儿,好像比她自己吃好吃的东西还要带劲儿。
“你们在干嘛呢?敏儿啊,衣服要抓紧时间洗!过两天上面来人检查卫生。必须把这些脏衣服早早消灭掉。要不然肯定会吱吱悠悠发表一些‘看法’的。听见没有?!”
胡蝶立在她们面前,依然是那个双手叉腰的老姿势。敏儿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向胡蝶微微地“建议”一下,她总是这个姿势,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去骨科看颈腰椎了。
大家都以为敏儿傻,敏儿一点都不傻。她知道活着的真谛就是要好好的保护身体。没有了健康,生活的一切意义跟美谈就都是废话。
“她胡蝶难怪没人要呢?要是我,我也不要这种病态又懒洋洋的老婆。”敏儿微微地摇摇头,想要叹气,最后又把那口气吞进肚子里了。没办法,对于胡蝶这种类型的领导,不忍吞,势必就会挨骂。当烂好人,也得有个分寸和尺度。
“抓紧时间!对了,那个...张姐,食堂的菜谱得换一换了,要不然上面肯定要闹‘意见’了。咱啊,虽然给他们吃当季的最新鲜的蔬菜瓜果,可人家偏偏不看重这个,非要什么...营养搭配!督促这个的邮件,已经连发三封了...”
胡蝶真是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张姨见状,赶紧溜掉了。谁愿意听她的大刀阔斧的“改革论”。听了就是傻瓜!不信,你就等着瞧,看看她胡蝶月底会不会看着赤字的饭菜账单“横眉毛竖眼睛”。胡蝶在这里的唯一希望就是:月底、季末剩下点钱。剩余的那些钱,上面同意给她当奖金。当然,百分之二百可以确定的事情是,从胡蝶来这里的第一个月到今天,她还真没有拿过二百元以上的奖金。
“哦。对了,敏儿,后天记得好好打扮一下。”
“为啥?”
“欢迎领导呀!这还用问。”胡蝶皱了皱鼻子,撇了撇嘴巴,完全一副把敏儿当傻瓜的鄙视神情。她在用着敏儿的时候是一种姿态,不用敏儿的时候,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更加诚实又逼真的态度。那态度,大概才是胡蝶对敏儿的真正态度。
“我穿得挺好的...”敏儿小声嘀咕道。
“行行行。这个月,给你发化妆补贴费。”
“可我不会化妆。”
“行。祖宗。我给你化,行了吧?”
“哦。”敏儿猛然站起来晾衣服,惊了胡蝶一跳。
“小祖宗。你这冒冒失失的毛病,真是改不咯。”胡蝶抱怨的同时,眼前倒是浮现了敏儿认真做事的样子。心里面好像突然“咯噔”了一下。撒谎的人,往往先被自己给揭穿。
领导大检查的日子到了。胡蝶、敏儿,还有其他几个年轻一点的女职工,站成两排(每排的人数少得可怜),使劲儿地鼓着掌,面朝领导,笑得比春花还烂漫。
一年一度的大检查,必定会有讲着“台湾腔儿”的人到来。今年与往常不同,竟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台湾腔儿”。胡蝶偷偷地向这个“小台湾腔儿”暗送秋波,色迷迷地打量着他。
要说这位小领导,不用大脑思考,用脚指头丫想一想,就知道他的来历定然不小。极有可能他就是老领导的儿子,以后会成为老台湾腔儿的唯一的继承人。这样理解的话,你就能明白胡蝶的用意了。
出乎胡蝶的意料。小台湾腔儿一直盯着另外一个女孩儿。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迷人的光,好像带有一种莫名的磁场,紧紧又勾勾地发散出去。这样的眼神,电波太强烈,谁看了都会被深深地吸引。尤其是对花痴类型的胡蝶。
他在看谁呢?哪个女孩儿这么幸运?被关注的幸运女孩儿,简直就像中了百万大奖。不,确切地说,是亿万巨奖。
谁能嫁给他,就意味着能轻轻松松拥有一半过亿的身家。胡蝶是攀不上这条阔船了。显然,他在看敏儿。他把倾心的喜欢如阳光般的洒向她。敏儿啊敏儿,你到底哪里比我好?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你打扮。胡蝶的心里,此刻满当当地被后悔填充。她失望得差点哭出来。
“敏儿,真讨厌!要是没有她,说不定...诶!也不一定人家会喜欢我这个大姐。但是不试怎么会知道不行呢?”胡蝶暗暗地思忖着,像是在计划着什么事情。
“您好!这边请。”敏儿微笑着说。
“谢谢。”
“听见了吗?他说‘谢谢’呢。可真有礼貌。”
“嘘!小声点,小心被他们听到了。”
"有什么好怕的。听到了不更好。又不是什么批评讽刺的话。”
“你呀,就长着一张多事的嘴,缝都缝补上。”
大家叽叽喳喳的在台湾高富帅的背后议论着。生怕错过了最佳的讨论时机。省得过一会儿,人家走掉了,想要议论,也没了议论对象。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能出现这样一个彬彬有礼的大帅哥,绝非小事。这可是件大新闻呢!
“他在看谁呢?” “谁知道呢?肯定不是胡蝶!”
“当然啦。胡蝶至少大他五岁。”
“五六岁怎么了?你没看电视上报道的,那叫什么娱乐大新闻,说是一个中年女明星嫁给了一个比她小二十岁的‘小老公’。”
“你说的,应该是xxx吧。那像是编出来的。现实中哪里有那样的事情?大叔们喜欢找小的,年轻的小伙子们喜欢找更小的...”
“我不同意。就按电视的情况来说,总会有‘例外’。”
“呀!你怎么替胡蝶说话!脑子是不是锈掉了。”
“胡蝶那么事事,人家才不稀得要她呢!”
“行了行了。你们还有完没完!”张淑芬听不下去了。
“吆!张姐!你发什么火呀。我还以为你只管着不让议论敏儿呢。”刘珍珠说着,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好像故意把话题又引到敏儿的身上。
“快看快看。他在看敏儿呀!呀!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又怎么了?敏儿长得也不赖。不比他差。依我看呀,他们是郎才女貌!”
“哈哈。你也懂‘郎才女貌’呀。真是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疼!咱们的沈老姐说话真逗!”
“好了!都闭嘴。想挨胡蝶骂的,尽管在这大放厥词吧。”张姐忍无可忍,竟然吐出了一个大家听都没听过的新词汇。
“张姐真是了不得了。嫁给小学老师,被熏陶了十几年,竟然都出口成章了。”
大家哈哈得笑了起来。张淑芬顾不上他们的嘲笑与讥讽,她现在一门心思地观望着高富帅和敏儿。她早就看出了他对敏儿“有意思”,可她仍然心存“希望”,心里想着,说不定,他只会随便看看而已,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在这个问题上,张淑芬和胡蝶的心思达成一致。她希望高富帅一定千万不要喜欢敏儿。
你可能猜测到张淑芬已经悄悄地把敏儿的照片给张墨看过。不仅如此,她还左夸敏儿好,右夸敏儿棒的。在她嘴里形容的敏儿,是一个勤劳能干,肯吃苦,心地善良,诚实可靠的女孩儿。这样的女孩儿,要是能娶回家,一定是家之大幸。
事实上,为张墨,那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理由。张淑芬真正在乎的,在她心里面真正挂念着的人,是敏儿。她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即便国家再富裕、再发达,历经千年的封建社会的“门当户对”老思想也不可能完全消失掉。现实是残酷的。尤其对敏儿这样的女孩儿。
然而,缘分这种东西,实在难以把握。它常常来的悄无声息,令人难以察觉,又难以抗拒。 这天晚上,敏儿像往常一样地来到“平房顶”,把地瓜干一片一片地捡起,放进柳树枝编制成的篮子里。全部捡完后,她一屁股坐在了平房顶的水泥台阶上。这一片小小的空间,正是观望星月的最佳位置。正当她呆呆地望向满天的星辰时,突然一个人,跌跌撞撞的爬了上来。
“哇!这里的星空好美哦!”他竟然上了平房顶。敏儿瞪大眼睛地看着他。
高富帅,名叫赵恒基,大家猜对了,他正是台湾富商赵文臣的独生子。这次来大陆,赵恒基还有另外一个任务,检查完地球村,他还要飞向香港,去那里跟香港的一个富家女相亲。越是有钱人,门第观念越强烈。有很多类似于赵恒基这样的高富帅,不能自由恋爱,自由地选择人生的伴侣。这几年,赵家在台湾那边的生意也不怎么景气。赵文臣只好让儿子出马,主动攀附郭家。以求两家企业联合起来,共同发展,缓解赵氏企业的危机。
“你很会挑地方。这里太美了!”赵恒基的声音抑扬顿挫,自有一种像吸铁石似的吸引力。 敏儿脸上的惊讶与害羞渐渐退去了。她盯着赵恒基,看了又看。
“是啊。这里有全镇最美的星空。你来得还不是时候呢。到了仲夏,星星比现在还要多上四五倍。”
“这样看来,仲夏的时候,我还得过来一趟了。错过了美好的事物,就等于错过了半个人生。”
“你可真有诗意。”
“我吗?呵呵,还好还好。”赵恒基听了敏儿的夸奖,有点不知所措。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
“对啊,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人我不认识的嘛。”敏儿答。
“我叫赵恒基。很高兴认识你。你是敏儿是吧?” “你怎么知道?”
“胡院长喊你的时候...”
“你都把她说老了!”
“谁?把谁说老了?”赵恒基意识到,敏儿在说胡蝶。
“我们都管她叫‘胡姐’,她自己好像并不喜欢‘院长’这个称呼。说它听起来,有距离感,还会显得她年龄很大。”
“是嘛。哈哈。胡蝶姐还挺逗的呢。”
“你笑起来,很像一个人...”
“谁?像谁?”
“想不起来了,总之很像明星。”敏儿说着,害羞地把眼光移向星辰铺满的夜空。
“我还从来没听别人说过,我长得像哪个明星的。谢谢你。”
“对了,你也很像一个人...”
“诶?我就是我嘛...”敏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哈哈。我觉得,你长得像王祖贤。”赵恒基说。
“谁是王祖贤?”敏儿皱起脑门。
“哦。她出道很多年了。你这个年龄的人,很少有人知道。”
“噢。我平常也不怎么看电视。”
赵恒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不仅生活在农村,她甚至从来都不看电视,更不用说使用电脑和手机了。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有手机号码吗?没别的意思...”赵恒基问。
“正打算买一部。”
“要买你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吗?”\
敏儿默默点了点头,脸颊上浮现了两圈淡淡的绯红。
“天哪!你竟然...”出于礼貌,赵恒基没有把后面的话都说出来。他太想对她说,“你竟然生活在‘桃花源’里。”
赵恒基猜测,即便他说了“桃花源”这个词,敏儿也一定会对它一无所知。想到这里,他有点同情他身旁的这个女孩儿。桃花源里的人,文章里写到,他们生活得幸福又恬静,其实现实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像敏儿这样,她活脱脱的就是被“隔离”了。既是与社会脱节的“隔离”,也是被社会遗弃的“隔离”。
“敏儿,你上过几年学?”赵恒基突然发问。 “嗯。小学毕业吧。我是孤儿,印象中只有过继父母,还被他们抛弃了,被送到地球村...然后在这里上了几年学。初中只读了一年,就不读了。”
“为什么不读了?”
“胡蝶来之前,这里人手不够。我就不上学了。”
“你薪水多少?”赵恒基一脸的担心。
“他们供我吃住。月末会再给我五百块。”
“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赵恒基大声说道。
“嘘!小点声。我还想再看一会星星呢。能看星星的日子也很珍贵!”
敏儿的目光像两束激光,横扫在繁星点点的夜空。她目光注视到的地方,仿佛顿时会折射出灿烂的火花。赵恒基在她的身旁,静静地注视她,心里悠然升腾起一阵怜悯的雾霭。
那雾霭,一直伴随着他,很久很久。
据说,他没有去香港,而是直接飞回了台湾。
一年的时光过去了。胡蝶那里收到了一个跨国包裹。上面署名:季敏儿。
胡蝶以为是什么宝贝,拆开来,发现竟然是一本书。书的作者,笔名“星空”,书的介绍封面上,印着作者的原名-赵恒基。
离开地球村,赵恒基回到了台湾。他拒绝了父母对他的婚姻和事业的安排,重新握笔,写了一部风靡整个台湾的长篇小说--《生活在世外桃源的女孩》
胡蝶打开包裹一看是书,有些失望,就把它邮寄给了季敏儿。现在季敏儿已经不在地球村工作了。她结了婚。老公叫张墨,是个退伍的残疾军人。他们夫妻俩一起经营一家糕点店,到了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的冬天,这家店,还会做颜色五花八门的“雪糖球”。
季敏儿把白白的如雪花一样的雪糖球,称为“星球”。此刻她正指着“星球”旁黄颜色的雪糖球,向顾客介绍说,它的名字叫“月球”。
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在糕点店的柜台前,嚷嚷着,“妈妈,我要星星,还要月亮...”
敏儿微笑地看着小女孩。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福之光”,
那仿佛是来自天上星辰的光。 在她模模糊糊的印象里,五岁的一个冬日,她也是蹦着高儿兴奋地从妈妈的手里接过了炸得香喷喷的雪糖球。她把它们一颗颗地放进嘴里,尝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那味道,妈妈说,是人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