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怎样炼成的(4)
李维的话揭露了杜立明的隐私,也揭开了他的回忆。杜立明头一年考大学落榜,怕熟悉他的人笑话,转到另一所中学补习了一年,一年中,持续的自卑反让他倔强的自负,他常宣扬:“补习的心灵磨砺是应届考上大学的人永远学不到的。”甚至常对补习班几个优等生说:“补习让我觉得一下子从男孩转变成了男人,不用再等到结婚了。”一年后实至名归,他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学,紧张了一年的心情彻底放松,原本的自负又添了些懒散,一望便知的傲慢,傲慢得不知如何浪漫,于是他很快染上了文学。到了大学,他不间断地向大学的文学社投稿,打动编辑们的不是他的文章,而是他的热情,搞文学的向来脆弱,编辑们感动之余又吸纳他到编辑部做校对和油印,杜立明满眼里都是白的纸和黑的墨,压根不知道编辑部里也有明争暗斗,结果在一次副主编的选举会上,各方鹬蚌相争,他出人意料地荣登副主编,到第二年他再次坐收渔利地成了主编。
此时他已上了大四,唯一的不快是还没有个像样的女朋友。找是找了不少就是得不到,大学一二年级轮不到他插手,高年级的光棍男生把目光一齐瞄向新入校的女生,因为高年级的男女都似乎深谙恋爱之道,彼此谈起来颇费心思,和低年级的倒显得轻松从容,并频频得手,等低年级的男生如梦方醒,只得叫苦不迭,也只好寄希望于下一轮新生,杜立明便是这种格局的典型受害者。主编之职让他感到徒具虚名,每天的满腹牢骚让他无处发泄,于是他想到写长篇小说,总不能让这位子虚度了,刚写了开头他就想到了结尾,长篇小说写成了小小说,于是在校刊发表时他注明了“长篇小说《低级热恋》的缩编”,并在全校引起轰动,一时间男男女女都争先恐后地谈恋爱,创造了大学建校以来恋爱的人数之最,害得学校后勤需要每天打扫和修补草坪,他的小说也差点被列为建校五十年来第一部禁书。
而杜立明依然孑然一身,有一天听见一位年长的单身助教老师谈论小说与恋爱的关系,他忽然明白,小说是来打动少妇的,诗歌才是打动少女的,于是他全身心的致力于带韵脚的自由诗,仿佛放牧人总是把割来的杂草用铡刀切成整齐的草屑,更易于牲口的喂养。果然功夫不负,他做了一首自鸣得意之作《永不枯萎的塑料花》,哄骗得几位不知情为何物的追梦女孩追上门来,一见面梦消云散,杜立明的长相实在无法圆梦,而是一张噩梦似的脸,倒是有一个丑点的女孩一厢情愿,杜立明自然看不入法眼。他很清楚,艺术家的鉴赏力必须高出常人,如果人生伴侣都不堪入目,大概有人会疑心自己的艺术造诣,所以艺术家要想成为艺术家,首要的不是艺术,而是讨个漂亮老婆,先正其形,再修其名。
其间有几名校花也曾先后拿着写的文稿作过客似的拜访,杜立明难辨宠辱,满口答应替几位美人发表拙作,对一位叫李美静的他尤为关怀备至,听说这位美女新近和做学生会主席的男朋友告吹,谁知杜立明乘虚而入的关怀不起作用,他不知道李美静压根不把失恋当回事。那些美人见发表了作品,只感激他,没人感情他,一气之下大骂“美丧失了美德”,他发誓不再为她们发表作品,可她们偶尔前来,一两句恭维话,三四眼媚目情,他也就心慈手软,他恨自己不争气,常顺应了女人,不忍心惹她们不开心。经过许多失意之后,他也学会了自宽自慰:那些男生谈恋爱既花时间更花钱,保不准还花身体这个本钱,到头来各奔东西,男生人财两空,他绝不能吃这个大亏。可发现当事的双方概不追究,清白受损的女生也满足感地走了,他气愤难平,大骂“太便宜了那些男生,女生也不是东西,幸好没有爱上她们”。可惜主编之职竟没有人来攀附,名望和地位繁衍的欲望在体内寄寓着,沉甸甸的让人惆怅。他渐渐和那位婚姻失败的助教感情相投,并念念不忘那位助教的口头禅:爱情是讲缘分的,也许你刚出生,和你有缘的人已经老了或死了;也许你老了,和你有缘的人刚出生或还未出生。他开始怀疑和自己有缘的女孩要么死了要么还没有出生。这样的自怨自艾,又固执地不甘心堕落,加上分配在即,他没有坐等,打听出了和自己分配在一个铁路局的女孩,将自己新写的诗歌复印了给了每人一份,他学过概率论,知道运用概率来赢得爱情。这些女生在临近毕业时收到了不少男生的临别赠诗,都相互忙不迭地拿出来向对方炫耀一番,可发现对方都有杜立明的诗歌,又羞又愤,怕伤及脸面,对杜立明的诗歌深藏若无,结果,他的爱情概率是零。
杜立明正暗自神伤,听见对窗女人的啜泣声,李维低声嬉笑道:“那女人可能受骗了。”
原来女人见天色已晚,一个劲抱怨:“要不是卧铺难买,我才不愿坐硬座受罪。”其中一个男人自告奋勇,说他可以去售票车厢帮她买,女人说她凌晨四点就到家了,也不是非要睡卧铺不可,那男人盛情难却,女人给了他钱,男人还大方地说如果给的买票钱不够,他可以帮女人先垫着,女人说了些感激的话。
可那男人去了后再没有回来,女人心里发慌,开始时还不敢流露声色,直到过了两个车站,确信男人真的是骗子才大呼上当,大骂那男人“没有良心”。在这个女人看来,她能给那个男人一个笑或是一次说话的机会,算是对那个男人的极大恩惠了,骂他没良心是很准确的定罪了。
旁边的人正规劝着女人,忽然刚睡醒一会的一个男人光着脚站在地上大骂那个骗子也穿走了他的一双真皮皮鞋,王克明看见座位旁边扔着的一只凉鞋,向众人揭底道:“那骗子就是上车时那个逃票的。”
女人埋怨王克明说的太晚:“早知道我绝不相信一个爬窗子进来的。”想到这只波斯猫就是她情人从窗子献给她的礼物,改口道:“早知道的话,他想从我这骗一个子没门。”边上的几个男人和光着脚的也加入了大骂骗子的行列,女人很感激的看着他们,有一个男人甚至拿出钱包要补偿女人的损失,忽然看见被偷了皮鞋光着脚的也需要补偿,他才没有执意要给,等到他下车时见女人并无回报的留下电话或地址时,很是懊丧,女人用手摇着波斯猫的爪子和他道别。
大的车站下了不少人,也带走了车厢的热闹,留下的人一个个张着嘴露出困意,王克明和对面的女人每人占着两个座位,买来的硬座可以侥幸享受硬卧的待遇。那只猫叫起来像小孩哭,吵得王克明躺下又坐起来,活受这只波斯猫的洋罪。女人临睡前从包里取出香水瓶,上面几个模糊不清的汉字:法国巴黎制造,王克明调头正要躺下,又闻见香水的臭味,活受这冒牌进口香水的假洋罪。女人又用化妆品在脸上伪造了一阵,王克明一阵嫌恶,他不愿目及女人的脸,刚要侧着身把脸扭向靠背那边,偏巧女人脱了鞋子,比香水更刺激的味道直扑过来,他躲闪不及吸了两口,险些把胃里准备过夜的方便面全吐出来,那股酸腐味让人窒息,想不出这女人脚下踩烂了不知多少个蹩脚的迂庸文人,也不知窝藏了多少牢骚满腹的小政客。她从包里又取出达克宁,岔开五个脚趾,用刷牙的动作搓了一会便倒头睡在小男孩的旁边,脚伸向过道一边,害得对面的杜立明连打几个喷嚏,朝女人怯怯地怒道:“臭氧层也给破坏了,还让不让人出气。”
女人猛地直起身子,挑衅道:“我的脚又没长眼睛,既然你的脸上长鼻子能闻到,那也是你躲开才是。”李马苏三人又气又笑,也谴责女人不注意公德,这个打扮入时的乡下泼妇竟然一人和四个名牌大学的本科生就脚臭是个人问题还是社会问题产生辩论而不落下风。
杜立明见她不肯罢休,只好略带妥协的转移话题说:“今晚要是睡不好觉,明天去南安局里报到,初次见面第一印象很重要,看来不会好了。”
李维笑他道:“凭你的长相,印象也不会第一。”
一天的旅途劳顿,一车人的炎凉世态,一眼望不到边的漠漠前途,王克明已困乏到了极点,身旁女人和李维四人的吵闹他也无力加入,刚触摸到梦的边缘,便被杜立明“南安局”三个字惊醒,他兴奋地惊叫:“你们也是去南安局报到的,我也是。”
四人一听多了同伴又惊又喜,而且这个同伴马上派上了用场,王克明当即很温和地责怪女人吵闹声音太大,还说把孩子吵醒了今晚大家都别想睡好觉。女人见多了一个对手,冷冷地“哼”了一声,对着又再舔男孩脸的猫一个嘴巴,厉声说:“让你嘴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