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等你
父亲有一头茂密的黑发,它们静静地在他的头上细密的蜷着。犹记得小的时候,我每次放学都坐在车子后面,父亲在前面开车,留给我的总是他熟悉的背影,带着轻微自来卷的头发随着车子的颠簸起起落落,是我儿时记忆中跳动着的最欢快的音符。
每每放学抱着试卷回家给父亲签字的时候,总是我最难为情的时候。究其原因,无非是嫌弃父亲的字写得不够好看、歪歪扭扭,在同学和老师面前伤了自己脆弱的自尊心。后来我渐渐长大,自己写的字也越来越规整,等到再有试卷需要家长签字的时候,我可以模仿着大人的笔迹潇洒的在试卷上写上父亲的名字,把试卷骄傲的送到老师的手中,满是欣慰和自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校再也没有要求家长在试卷上签过字,我捧着考完的试卷,怀念起父亲那歪歪扭扭的字,心里蓦地泛起一阵酸楚,好像以后所有的 “签字”,都需要我自己去签了,而且还要板板正正的签上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父亲的。
我的生日似乎没怎么庆祝过,大概是家里没有给孩子庆祝生日的习惯。那一年我离开家乡,独自一人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不知道是我的疏于表达,还是父亲的不善言谈,我和父亲极少通电话。
在我生日的前一天,一向含蓄内敛的父亲突然间来了电话:“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爸爸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自己想吃什么就多买一些,不要怕多花钱……”那应该是他给我打的最久的电话了,从那天以后,每一年生日的前一天,总会收到父亲的电话,他细碎的嘱咐和浓烈的祝福,陪伴了我的整个大学。
父亲的腿做了手术,后来慢慢恢复的能下床走路,恢复后的他在别人看来和以前并无不同。可是在我看来,在熟悉的女儿眼中,他走路再也不似从前了,总是踩得一脚深、一脚浅。
记得我那时刚好去北京参加比赛,因为坐火车需要身份证,而身份证在当天的匆忙准备中遗忘在了家里。我在县城里心急如焚的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接到我的电话后一路坐着长途城乡公交从遥远的家中赶来。他脚上还穿着拖鞋,单薄的外套被风吹的一抖一抖的。
他把身份证塞到我手中,嘱咐我注意安全,又多塞给我一些钱,便匆忙转身离去了。我看着他脚底的蓝色泡沫拖鞋一边高一边低的渐渐远去,直到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在远方逐渐凝成一个点。深深浅浅的脚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泪水来的波涛汹涌,一滴一滴打在城市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朴实的乡村孕育着一代又一代朴实的人,父亲在我眼中是十分“守旧”的。每次家里做了新的饭菜或者添了美味佳肴,父亲总是用光滑锃亮的白色瓷碗盛上食物,拿上一双崭新的木头筷子,先虔诚的敬拜天地,然后再彬彬有礼的敬拜财神爷和灶王爷,等到他们“享用”完,最后才轮到家人吃饭。这“敬天敬地”的习俗,直到现在,父亲仍旧乐此不疲。
家乡的桥头是父亲接我回家的站点,他总是早早开着车子来到桥头,耐心的等上两三个小时,把刚刚放学的我接回家里。我坐在车子后面,一根一根数着他头上微卷的白发……就像黑色的土地上生发出了白色的芽,那不是春的种子,是生命在褪色。
我悄悄转过头去,仰头看远处落下的夕阳,低头再看麦苗青青,一岁一年,周而复始,一茬又一茬……
后来,我故意告诉他错误的放学时间,当他来到桥头的时候,我早已站在那里等他。
爸爸,你别等我了;以后,请让我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