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冥思和遐想 一个人街上

晚饭过后，老婆一个人睡了，电视都不多看一会儿。
　我一个人在客厅里，享受着宽敞的皮沙发，黑屏的电视，以及一个偌大的空间。一个人，一种折磨。
　雨不知道停没有，反正月亮没出来，没有白如练的月光倾泻到大地上，中秋节还太遥远，看月亮不过是一种奢望。只是不知道，雨，停没有。毕竟这几天一直下小雨，绵绵缠缠的，不停地落，停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此刻的夜晚分外安静，小雨自然是无声的，我的关注也是徒劳，就算有雨也没有声音。
　好想到阳台去，趴在铝合金窗沿上，看看街景，顺便满足一下内心的渴望，雨到底有没有在继续下，有，或者没有，心底都要有个答案。
　思忖了半晌，我还是静坐在沙发上，动都没有动，安静得像一尊雕塑，而且是夜色中一尊没有人欣赏的雕塑。
　雨，或许真的还在下吧，我心底是这么想的，但没有任何事实依据，我的心里只是想着，雨，还在下，雨，还在下，就跟下雨出去买菜的时候一样，雨，还在下。
　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着窗外。天空灰蒙蒙的，白天还有天光，或多或少呈现出一种略带白色的灰。此刻是阴暗至极的灰，要想在云层里找到稍微浅点的白色，是很考眼力的。
　身上有些冷了。
　虽然是夏季，天气大日头炎的季节，偶尔会有暴雨降临的季节。可那一年的夏季，我学会了观天象，那个夏季最特殊的时候就应该是那场雨，那场绵绵不绝淅淅沥沥永不停下的小雨。
　没有风，身子却感到了一股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一下子整个身子都有了一层薄薄的凉意，不需要多加一件衣服，但不比白天那么暖和了。
　老婆大概是睡熟了，我听到她翻身的声音，双人床吱的响了一声，曾经那张合欢床现在这张双人床。然后这个屋子彻底安静了，没有声音，没有杂音，更没有噪音。
　黑漆漆的，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静坐良久，睡意迟迟没有来临，电视也不想看，也不在乎电视里演什么比赛，是不是又有拳击比赛上演。就这么，木楞的，傻兮兮的，在黑暗里，静坐着。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以至于我都感觉不到是什么时刻，也不知道夜深沉到了那种程度，只是安安静静，我像一个静止的鬼魂一样存在着。
　或许，可以到楼下走走。
　但是，我忽而又担心起来，万一外面还下着雨呢，点点滴滴，丝丝线线，没完没了的雨，万一还下着，怎么办？我可不想再淋雨了，淋雨的感觉很不舒服，而且万一淋感冒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任何人认为一个身子弱的人，我是个男人，我不想被任何人这么认为。
　或许，外面的世界真的下着雨呢，不一定的事情。
　这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如果雨一直下着，那我就可以再次体验一番这场雨，在雨中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感受到什么，心里面有什么。尤其是那个幻觉一般的萌萌细雨。
　或许，我有机会和她重逢。
　于是，静坐了不知道多久的我霍地从沙发上起来，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小心翼翼换好鞋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开了门，走出去，先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旋转，关门，再把钥匙松开，取出。
　这一次，老样子，没带伞。
　外面的世界果然下着雨，好像还是那场雨，小小的绵绵的不断的，雨。只是天色换了，阴沉灰暗不见光，仿佛死人的脸色。路灯亮了，却只能照着路灯柱子附近的地方，稍微远一点还是一片漆黑。好在城市里的路况好，不用担心被什么东西绊着，也不用担心迷路，仿佛真的随时随地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家。
　慢慢悠悠的，摇摇晃晃的，我回到了天桥下面。
　这是我和萌萌细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虽然我们是今天才认识的，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讲就是一面之缘而已。可这个人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一面之缘，却仿佛十年前就已经认识，十年后突然见面一样。
　天桥冷清了不少，周围的行人多了，都是散步的，也有去吃夜宵的，还有不多的几个是下夜班回家的上班族，只是没有人在这里躲雨。
　我站在天桥下面，望着四周或快或慢来来去去的人，在橙色的灯光下仿佛披着一件阳光的外衣。
　而我，一个人，独自，站立着。
　再一次观天色，感觉自己是一个脑中有智慧的人，而天色没有异象，灰蒙蒙的，到处都是这种颜色，不分南北西东。看了半晌，确定天色没有异样，这才低下头颅来，细想天色没有异象意味着什么。想了老半天，不知道这样的天色有何寓意，瞬间又觉得自己傻蠢笨到了极点。
　有种想离开的打算，但我并不打算回到家里，我和我的那个老婆大人一起生活起居的地方，我不想回那里，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可以去哪里。
　于是走了几步，我站在天桥外面，但没有离开天桥。
　路灯橙色的光芒很明亮，但一点都不让人舒服，过分在意那光线反而让眼睛不舒服。而那些行道树此刻看上去也有些怪异，黑黢黢的，白日的绿色完全不见了，仿佛在天黑以前被人涂上了一层煤炭灰。
　我，一个人，夹在分外光明和极度黑暗的两面之间，活着，存在着，我，一个人。
　雨，还在落，我也明白了一个肤浅的真理，为什么周围的人走着却没有带伞，因为这雨可以称呼为毛毛雨，细如牛毛，柔若发丝。
　站了一会儿，我没有觉得烦，周围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反观了一下自己，才知道确实有些另类，一个人，没有说话，没有移动，就那么站着，从旁人估计少说有十分钟了。
　好吧，该出手时就出手，该行走时就行走。
　分外爽快地，我迈开了步子，走向其他地方。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但步幅很大步子很急，我走开了。
　这样，莫名其妙地，没有目的地，我走了接近半个小时，一直在小区附近，如果不是在我住的这个小区附近，恐怕早就迷了路了。
　走过了许多路，反反复复左拐右拐，没有走回头路，没有走重复的路，我到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地方，和萌萌细雨分开的路口。
　望过去，就是这条路，白天的时候看起来还很普通，就是几栋居民楼向远处延伸，或高或矮，或宽或窄，颜色不尽相同，风格各有各的，还有几家门市，大型超市，美食连锁店，购物天堂。到了这个时候，洗尽了白天的光华，在夜色中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官体验，那居民楼仿佛变整齐了，风格也差不多，而结束营业的超市、美食连锁店还有购物天堂反而增加了一种肃穆，仿佛去掉了那层多余的热闹，留下了和心灵有关的东西。
　只是萌萌细雨的人影不见了，周围或快或慢的几个人走着，但没有一个人和萌萌细雨长得像，哪怕一点点的都没有，要么身高差距太大，要么体型明显不一样，老天爷仿佛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要我一眼就辨认出萌萌细雨不在这里了，要我清醒地意识到萌萌细雨已经不在这里了。
　白天是白天，白天不会成为夜晚，而夜晚永远是夜晚。
　望了太久，眼睛都有些酸疼，可我又舍不得不看，舍不得不看这夜色，舍不得不看这街景，舍不得不看这萌萌细雨消失的地方。周围橙色的光芒再亮，放眼望去到处都有阴影，远的，近的，大面积的，局部的，完全看不清的，比较模糊的，到处都有阴影。
　老婆说我是个废物，这个周亮亮，在外人面前从来是个能说会道的人，长着一张麻雀的嘴，可是到我这里就没一句好词，经常拿我当出气筒，什么气都往我身上撒。而我已习惯了逆来顺受，最近这一年吧，我差不多放弃了反抗，我就是破鼓任人捶了。
　而萌萌细雨，这个乖巧可爱懂事听话活泼天真，还有些单纯的女孩，就像在春天的田野上游荡的一株蒲公英，在微微的风里时而左时而右时而旋转时而往上，看着看着就让人心生一种情窦，追过去，握住它，把它占为己有。
　可蒲公英是蒲公英，萌萌细雨是萌萌细雨。
　我多想有机会和她再见一次面，哪怕只是一次，也是一种满足。可人海茫茫天宽地广，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里，我只记得她的外貌和她的单纯，还有我明确一点，我们生活在一座城市。
　或许，也不一定，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我们有机会再碰面。
　只是这个事情，不是我用心就能够完成的，也不是我想象一下就能解决的，更不是我多去几次天桥就能成真的。这只是一个念想，一个既现实又虚幻，既简单又复杂，既清澈又浑浊的一个念想。
　天空的雨，还在下，一直在下，稍稍大了一点，也大不到哪里去，只是大了一点，淋在肌肤上有了明显的感觉，仿佛被风吹来的绒毛蹭了一下。
　如果萌萌细雨没有男朋友，而如果我没有老婆，我想我会是一个幸福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萌萌细雨有没有男朋友，而我是一个已经结了婚暂时没有孩子的男人，是一个有自己的家庭的人。
　人，为什么活着？而我，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存在着？？
　雨一点一点越落越大，都引起了肢体的不适感，露在外面的手臂都有了一层水膜。周围的人加急了脚步，大都朝向归家的方向，没有两分钟，街上的人就很少了，再过一会儿，只我一个人在雨中，一个没撑伞的人站在雨中。
　叹口气，差不多了，该回家了，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一路上，雨飘荡，还有冷冷的风上扬。身摇晃，路漫长，我穿越这宽广的地上。夜色冰凉，我还健康，兜兜转转回到了楼上。那双人床，去躺一躺，这是一个不一样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