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咖啡（连载2）

二

与此同时，在实验小学的对面，老年大学的操场上也即将上演一场庄严的比赛，一会，老年大学羽毛球队要和政府机关退休老干部羽毛球队上演一场事关荣誉的巅峰对决。老年大学的同学们总是看不惯机关干部那些官僚的习气，今天倒是憋足了劲想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些曾经傲慢得不可一世的官老爷们。只是看台上的老小孩们并没有带零食入场。寒暄、打招呼、互相聊着天，看台上多数的老人似乎对这场比赛并不以为然。球场的入口，农技高中退休的老校长张志焕戴着黑色羊皮礼帽穿着藏蓝色的半截毛呢风衣，拄着长有四个爪的章鱼拐杖蹒跚的走在前面，脸色并不太好，细密的皱纹把几块老年斑切割的支离破碎。在张志焕的身后一个瘦高挑的老太太戴着一顶大沿碎花的遮阳帽，鸭蛋脸明显缺了水分，但没有一丝赘肉还涂了腮红，两片柳叶弯眉不偏不倚的躺在不大不小的一对笑眼上，距离位置都恰到好处，想必年轻时这张俏脸应该是个标志的美人。老太太左手拎着不锈钢的圆筒小水壶，右手拎着椅子垫跟在后边。还穿了一条时下流行的牛仔裤。这个时髦的老太太便是解放路小学的退休女教师罗婉芹也是张志焕的老伴。

两个老人一出现，便有人开始打招呼，“罗姐，快上这坐来。”听到喊声张志焕的长寿眉便开始拧了劲，有些干瘪的眼睛受到眉毛的挤压甚至留下了眼泪，嘴唇有些青紫，还微微的颤抖“讨厌谁却偏见到谁，不许过去坐。”张校长的声音很小，但气却给的挺足，说出的话竟噗嗤噗嗤的带着风声。罗婉芹冲着看台东面的那个胖女人挥挥手“不过去了，就在边上坐吧，今天舞蹈团活动还要去练舞蹈，一会就走”碰了个软钉子胖女人并不生气，依旧不停的把一颗颗瓜子掐在手里，然后熟练的送到嘴边，一张油脸被腮帮子拉动得一起一伏，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去年割的双眼皮似乎还有些肿，又细又黑的两道纹眉恶狠狠的刻在光秃秃的大脑门上显得极夸张，让这张大油脸有些滑稽可笑。女人肥厚的两片嘴唇不停的上下翻飞，劣质的唇膏已被涂成了黑紫色上面还沾了些瓜子的碎屑，噼里啪啦的瓜子皮从这两片肥唇中喷出像雪片似的跌落在旁边的过道里。胖女人五十多岁，是江北乡下来的，在城里做了多年的保姆，在张校长他们的小区里也呆了好几年。曾经在张校长家里有过一次短暂的工作经历，后来由于太懒还偶尔偷点小零食，被张校长抓到后便辞了。不过胖女人有张巧嘴很会忽悠，所以一来二去便和小区里的居民混的很熟，东家长西家短没有她不知道的。现在胖女人基本上不打长工，小区里谁家来个客人去个亲属，逢年过节的都找她过去做饭。据说胖女人有两道拿手好菜，一个是溜肉段，酥脆可口不油不腻，另外一个便是做鱼，无论是红烧鲤鱼，清蒸海鱼，松鼠桂鱼，还是鲢鱼、草鱼，她都能做得鲜香嫩滑恰到好处，小区居民说胖女人的农家做法比酒店大厨整出来的还好吃，这样一个月算下来，倒是比当保姆挣钱，而且还闹个清闲。如今胖女人在张校长他们永泰小区也算得上是个名人了，无论男女老少大伙都管胖女人叫胖嫂。倒是张校长记仇，念念不忘胖女人偷吃他的海参，认为她做的菜不过是徒有虚名，总是觉得这个女人靠不住。

比赛打得很乏味，老人们的节奏很慢也很拖沓，看台上的老小孩们基本上形成两派，政府系列退休的都为政府机关的老干部加油，而像张校长他们这些没在政府工作过的退休老同志便把掌声毫无吝啬的献给了老年大学队。只是罗婉芹是个例外，她一看到代表政府机关的老同学赵佳梁上场便倒戈为赵同学加油，这让张校长很不悦，刚刚舒展的长寿眉此刻又拧到了一块，眼泪再次在眼眶里打转。嘴角依旧青紫，拿在手里的拐杖竟微微颤抖起来。老人掏出手帕边擦拭眼角边小声嘀咕“我就看不上这个赵佳梁，那么大岁数还整个紧身裤，还以为自己年轻呢？给你加油那是羞臊你呢！不知好歹的玩意，当年掰腕子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罗婉芹对于老伴的不满并没有理睬“赵佳梁加油！赵佳梁加油！”罗婉芹双手环成喇叭形罩在嘴边，涂了腮红的鸭蛋脸放着光彩，一缕打着波浪卷的头发偷偷钻出遮阳帽在微风里欢快的舞蹈，“罗姐，赵佳梁打得真好！我听说他是你同学吧！”胖嫂抻直了自己那又短又粗的脖子大声朝这边喊，似乎还故意瞟了一眼蜷缩在罗老师身边正气得有些发抖的老校长。此时赵佳梁一个后场越起劈扣赢得了满场喝彩，罗婉芹摘下遮阳帽几乎撇了出去，人已经到了半空中，那打着波浪卷的头发像礼花一样绽放开来，“上初中时我俩是同桌！”当罗老师再次回到地面的时候，由于起跳突然难度系数又比较大，这个赵同学的铁杆粉丝差一点崴了脚脖子，不过一对笑眼仍然美滋滋的弯成了两道月牙。

比赛没有看完，确切的说是赵佳梁赢球的那局都没看上一半张志焕校长就气呼呼的离了场，章鱼拐杖的四只触角不停的，杂乱的，响当当的敲击着水泥路面。半截毛呢风衣用力的收紧了原本就瘦弱的身体，黑色羊皮礼帽也被压得很低，不灵便的一对短腿蹒跚着向前挪，曾经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老校长此刻竟有点像老年的卓别林。罗老师一脸愧疚的跟在后边，小跑两步紧跟上来试图用手搀扶一下这个和自己生活了一辈子也吵了一辈子的小心眼的老男人，刚才的那股子兴奋劲已经不见了踪影。张校长向后一怂胳膊，动作有些僵硬，不过拒绝的倒是很坚决。罗老师知趣的缩回了手，那张涂了腮红的俏脸并不生气，拎起老校长毛呢风衣的下摆左右晃动，就像当年那个恋爱中害羞的小女孩“就知道生气，再生气一会我就给你宝贝女儿打电话”张校长停下脚步，每当有人提起自己的那个宝贝女儿，老校长总能从愤怒中缓过神来“别总打扰孩子知道不，美国现在是睡觉时间！”“只要你不生气，怎么的都由着你！我的老帅哥，谁也没你帅，行了吧！”罗老师的那张抹了腮红的鸭蛋脸再次变得温柔、美丽。就像当年对待那些淘气调皮的孩子，女教师自毁形象歪头做了个鬼脸，两只手罩在耳朵上扮成两片肥猪耳，鼻子里随即发出哼哼的声音，那声音明显气不够足，有点尖细而且发飘，这更增加了女教师幽默的趣味。“噗嗤”终于老校长被他可爱、美丽的女教师给逗乐了，鱼尾纹顺着眼角开成了两半菊花，眼泪再次出现在眼眶里。不过张校长很快便收敛了笑容，据说当年张志焕校长在位的时候，整天都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私下里老师们都说他的微笑是千金不换，甚至给他起了个绰号“张不换”。

“回家！”老校长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底气足的很。这股气一出刚才的不快也就算是消了。老两口互相搀扶着穿过马路，走进了永泰小区高大的回廊里，留下了幸福的背影。那令人羡慕的背影竟隐隐的让人嗅到一股“蓝山”咖啡的淡淡的幽香。只是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有一种咖啡被叫做“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