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最美是相遇，最难是别离
文 黎浩楠
一
远远地看着黄河，并不能够让人满足，远眺之后，还想要走近她，聆听她，触摸她。在山上的潼关古城的时候，看见黄河岸边有一座城楼，高大雄伟，气势恢宏，很想登临它，站上城楼观赏黄河。于是顶着毒辣的太阳，挪着疲倦的脚步，我们从潼关古城走下山，前往潼关古渡的城楼去。
在临近渡口的十字路边，我们发现了一个简易的车站，原来从潼关到风陵渡的车，要在这里停留。车站在潼关古城的北边，我们之前在潼关古城南边下的车。南边距离古城实际上更远一些。如果当时直接到潼关渡口的车站下车，那么上潼关古城其实会少走很多路，也会少在太阳底下受一些煎熬。可是，这世间的路，特别是弯路，往往总要走过之后，才会有机会恍然大悟。
从渡口车站得知，回潼关县城的末班车是晚上七点。当时是下午两点左右，看着时间尚早，有充足的时间游玩，我们高兴地往黄河岸边去。不过之前在山上看到的那座城楼却没法靠近，只能在它旁边的渡口玩。
终于近距离看见黄河了。在山上远眺黄河，她凝固了一般。而这时候伫立在黄河岸边，发现她是如此鲜活，好像是裸露的大地的血脉，运动不止，奔流不息。向前望去，茫茫一片，满眼浑黄，天水相接，浩渺壮观。再看眼前，黄浪翻卷，汹涌向前，横波回荡，褶皱万千。一层一层的泥浆，有节奏地蔓延，即便用眼睛看，也如同用手触碰一般，能体会到河中泥沙的质感。
听一听黄河的声音，不是瀑布倾泻而下轰轰的声音，不是溪水欢腾跳跃叮叮的声音，不是暴雨般急促的声音，不是响雷般张扬的声音，不是利剑般咄咄逼人的声音，不是鞭炮般恼羞成怒的声音，不是狐媚般蛊惑人心的声音，不是少女般清脆甜美的声音，不是海市蜃楼般若有若无的声音。
黄河的声音，是水浪互相拍打的声音，是河水冲击河岸的声音，是泥沙碰撞摩擦的声音，是吞咽支流下肚的声音。黄河的声音，是舒缓的声音，柔和的声音，厚实的声音，深沉的声音，睿智的声音。这声音，能让人彻底放松，能让人心情愉悦。
与黄河相遇，不仅是视听的盛宴，还是精神的洗礼。眼睛看着这无边无际的黄，胸中翻起了热血澎湃的浪。看着如此宽阔的河，看着如此大气的河，看着如此雄浑的河，难道还会有拘泥，还会有狭隘，还会有烦恼啊？不，统统没有了。
那些烦闷萦胸的人，那些愁苦满怀的人，那些优柔寡断的人，那些反复无常的人，都应该看看黄河。看看黄河的坦荡，看看黄河的执着，看看黄河的宽广，看看黄河的包容。
总觉得黄河能开阔一个人的眼界，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提升一个人的肚量，拓宽一个人的胸怀，撑大一个人的格局。听一听黄河的声音，看一看黄河的气象，敞开怀抱，接受黄河的熏陶，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让人幸福地一笑。
二
黄河的岸边，停着一排游艇。我们刚一到，老板就热情地招呼我们坐游艇。游艇肯定是要坐的，大老远的来了，不坐多么遗憾。只是，先让我们吹吹黄河的风，听听黄河的浪，看看黄河的景，慢慢地拍些照片再说吧。现在的人对美的最直接的反应，不是发出一连串的赞叹，而是拿出手机拍照，即便不说一句赞美的语言，拍照的动作也早已经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看着来黄河边的有人，几乎没有不拍照的，大家摆各种姿势，各种造型，可谓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即使是上了岁数的人，也放下了矜持，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纯真。是的，在古老的黄河面前，谁又不是孩子？与黄河的古老深邃相比，一个人纵然脚步蹒跚、满脸皱纹，也依然显得十分稚嫩。
在黄河边站了好一阵子，已经开动了好几辆游艇。游艇的速度非常快，箭一样地向前冲去，在游艇的后面，排开了一道很深的沟。老板告诉我们，游艇向上开至渭河、黄河的交汇处，向下开至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处，全程二十分钟左右。在岸边看着黄河上飞快的游艇，听着游客刺激的尖叫，我们早忍不住想要去坐游艇体验一下。
上了游艇，我坐在第一排，视线特别好。开游艇的师傅坐在最后面，全副武装，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套，而且还戴了黑色的墨镜，他整个人只有手是露在外面的，看上去就像是电影里面的绑匪。和游客橙色的救生衣不同，开游艇的师傅的救生衣是紫色的。看着他与众不同的装扮，我猜想他是个个性十足的中年，有出色的驾驶技能，我们的安全有保障，但游艇之旅也注定惊险刺激。
游艇先向上开至渭河汇入黄河的地方，它加足了马力冲向前去，在水面上轻飘飘的，有时候前半部分已经离开了水面，好像飞起来了一样。这时候，只听得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游艇冲刺产生的呼呼的风声和游客兴奋地叫喊声。河岸的建筑在迅速后退，看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后面也是一望无际的水面，游艇在水面上犁出了一条战壕，相当壮观。
游艇在渭河的汇入黄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们有短暂的时间享受“在水中央”的舒适。游艇再往前走，就进入了唐代秋风生的渭河，而进入渭河不到几公里，便能看见三国洛神出没的洛河。洛河在那里汇入了渭河。三国曹植的《洛神赋》，唐代贾岛的诗句“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都写得太美了，所以渭河、洛河都令人心向往之。无奈游艇在这里就掉头了。
游艇开始冲向下游，依旧是很快的速度，直线向前，转眼就到了三省交界处。游艇同样停了下来，大家拍照留念。在河畔，山上的潼关格外雄伟。在前方，一座桥梁横跨黄河，桥上火车呜呜驶过。蓝的天，白的云，青的山，黄的河，景色很美，心情也很美。
该返回岸边了，这时候，开游艇的师傅在水面上玩起了漂移。他先是左右的晃动，游艇便左右倾斜，仿佛要侧翻了一般。游艇上的游客发出了巨大的尖叫声，兴奋、刺激、惊惧、爽快，都在这接连不断的叫声里面。尖叫声早压过了呼呼的风声和轰轰的发动机声。接着，师傅又在河中玩起了旋转。只看得水花四溅，游艇的驶过的地方，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几乎成了一个圆。游艇的倾斜度很大，我们很容易就触摸到了黄河之水。
这是一次速度与激情兼具的体验，短暂的过程，永恒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刺激万分，精彩无限。
三
有些跟团的游客，匆匆地拍完照，匆匆地坐完游艇，然后离开了，一些散客也是如此。我们既没有跟团，时间也不匆忙。我们选择了静静地坐在黄河边，欣赏壮观的黄河。黄河边上，老板撑起的有巨大的遮阳伞，伞下摆好了桌子椅子，坐在这里欣赏黄河非常惬意。
老板守着游艇，她家也开店做餐饮。凉皮、凉面是特色小吃，黄河鲶鱼是特色菜，但是她店里不卖茶。黄河这一段的景致，搁在四川，估计沿岸都是茶馆。一碗茶，一把椅，吹着河风，听着河声，看着河面，彻底放松自己，无忧无虑地过一下午，多么安闲舒适啊！或有三五好友，相聚河边，一桌麻将，两幅扑克，几局象棋，消磨炎热的夏日时光，这些都是四川很寻常的景象。
黄河边虽然没有茶，但是却有酒。面对诗意翻滚的黄河，又怎么能少了酒？我们买了酒，就在黄河边，细细品咂，多么悠闲快乐的时光啊！一口酒下去，人生百味仿佛都在里面。回想走过的艰难时光，端起酒杯，像一口饮尽了血泪风霜，没有了苦涩，幸福与喜悦在舌尖上回甘，那感觉，两个字，“痛快”；一个字，“爽”！
面对良辰美景，小酌几杯美酒，这既是对自己的犒赏，也是对苦难的反抗。看一看黄河的宽广，品一品美酒的芳香，调整好心态，整理好行装，选择乐观，选择坚强。如果像黄河一样，心系着海洋，日夜流淌，那么，人生哪还有什么到不了的远方。这就是黄河的力量，让人顿生豪迈，诗兴荡开。黄河，就是中华大地酿制的美酒，游龙一般，诗意地蜿蜒，香醉了千年。黄河，就是一首耐人寻味的诗。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这是《诗经·卫风·河广》中的句子，古人面对宽阔的黄河，表示了自己的不服。简短的句子里面，我们读出了倔强，读出了勇敢。而黄河只是在静悄悄地演绎着成全。文言文里，但凡提到“河”的地方，往往专指黄河。“河”，这一个字，代表了一种类别的最高级别，多么博大，多么简练，多么富有诗意，就像一个爱称，一提到就觉得亲切温暖。唯独黄河配得上“河”这一个专属的名字，这崇高的荣誉对于黄河而言，实至名归。
从小读唐诗，从“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再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后来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始终流淌在成长的道路上。是的，黄河的文化底蕴太深了，每个人中国人的心中都流淌着一条黄河，每个中国人都能从黄河中汲取知识的营养。
喝着酒，赏着河，忆着诗，吃着果，思承千载，视通万里。朋友去不远处买了水果，卖水果的老人是从河对面的山西来的。潼关所处的位置，正好在三省交界处。坐在陕西的地界，吃着山西的水果，看黄河奔流而来，于此包纳了渭河、洛河，浩浩荡荡，奔赴山西、河南而去，时空之感，跨越之感，无比强烈，而自己仿佛获得了神通，因循着黄河，收获了更多。
四
在黄河边一坐下来，就不想离开。因为一旦离开，得何年何月，才有机会再来？特别羡慕老板的生活，每天就坐在黄河岸边，收一收钱，笑着和不同的游客聊聊天，似乎没有任何的生活压力，至少看上去她是如此得幸福和满足。老板告诉我们说，每年渡口交固定金额的税，其余的部分就是自己的收入。
我在黄河边坐了一下午，看着游艇的价格也很灵活，人多的时候就低一点，人少的时候就高一点，只要每一趟下来不亏损就行。老板也很随和，谈吐中流露着黄河的豪爽之气。当游客觉得价格高的时候，她还建议游客稍稍等一等，人多的时候发船，这样大家都比较划算。
开游艇的工作看起来也不错，带着墨镜，驾着游艇在黄河上飞驰，感觉相当酷。或许有人会觉得，当以此为职业的时候，每天重复多次，也一定会觉得疲劳。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游艇上的游客每一趟都不一样，但是兴奋和快乐却是相同的。相信游客的快乐，也会传递给驾驶游艇的师傅，让他感到骄傲和自豪。教师这工作也和开游艇有些相似，每一届的学生不一样，每一届学生圆满毕业，学业有成，都让人感到快乐。这样想着，便感到知足。
当天是大晴天，想着黄河的日落一定很美，所以一直在等待。聊一聊天，看一看河，这就是等待中做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抬头看一看天空，天空很蓝，云朵很白，甚至还出现了龙一样的白云。去年买了一本《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是《黄土·黄河》特刊，在这本书的封面，黄河被绘成了一头雄狮。无论是人绘的沙画雄狮，还是大自然形成的奇异的龙云景象，都让人大饱眼福。
临近黄昏，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跟团的游客。他们依旧会选择坐游艇，这时候太阳的光变得柔和了，逆光看水面，水面变成了青黑色，黄河仿佛清了一般。当游艇背向太阳驶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游艇的黑影。而水和天的界限更加分明，一条直线在天边延伸开，天色浅，水色深。太阳就在直线上面一点点，游艇仿佛从太阳边驶过来的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越来越低，离水面越来越近，光越来越柔，形状也越来越圆。西边的天空，荡开了红色的霞云。红色霞云的中间，绣着金色的太阳。水中太阳的倒影，在水波的荡漾中，并不能够看清。顺着太阳看去，水面有一道金色的光柱，这是太阳被拉长的身影，让水面变得波光粼粼。游艇终于都停歇了，闲适地靠在黄河的岸边，随着河水的波浪，享受着轻轻的晃荡。这时候，只听得缓缓的哗哗的水声，河岸边柳树上知了的叫声。夜幕就要降临了，黄河的黄昏，祥和而又静谧。
黄河，最美的是相遇，最难的是别离。为了看黄河的日落，我们早错过了回潼关县城的末班车。后来，在网上约了车，直接可以到华山。我们上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但是黄河的景色，还是让人难以割舍。司机都非常惊讶，大老远从四川跑来，就为了看看黄河的日落？于是司机沿着黄河向华山驶去，我们终于在车上看完了黄河落日的全部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