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罗德岛
01
我有两个朋友,姑且叫她们小A和小B吧。
小A是我的高中同学,很有文学才华,那时,她的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在班上传阅,也获得过各种级别的奖项。不过,她很偏科,150分的总分,语文能考130,数学却只能考50分左右,高考总分自然受拖累,导致她只上了家乡所在省份的一个三本学校。
上大学后,我们各奔东西,转眼间已是十年未见。不久前见到她,谈起往事,我问她是否还在写作,她抬起头看着我,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神色黯淡的眼睛闪过一束光芒,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唉,哪有心思搞那些呀,工作和家庭已经够我忙了,”她说。我看看她搁在桌子上的那双略显粗糙的手,心里涌起一阵怜惜。
“要不是这该死的高考制度,非要考什么数学,我当年准能去省外读个好点的学校,多开阔下眼界,说不定还能在文学的路上走下去,”她又说。
“你为啥不读中文专业呢?”我问她。
“我爸妈帮我选的专业呗,填的几个志愿,不是金融就是法律,”她语气中满是无奈。
“其实你现在也可以写作啊,你做法律工作,平常接触到很多人,很多矛盾纠纷,正好可以作为创作的素材呀,”我说。
“哪有那么容易?要是我有足够的钱和时间,可以满世界去旅行,深入体会各地的风土人情,也许能写出来点什么吧!”她说。
我本来还想再劝劝她,可是她的眼神已经完全转移到手机上的消消乐游戏上。虽然我们当年关系不错,但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也足以改变一段友谊。正好服务员端来了我们点的第一盘菜——口水鸡,我便闭上嘴,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02
朋友小B是一个跳槽大王,毕业3年换了7份工作,现在又到处投简历,跑面试。
有一次,我们一起喝茶。我说:“我真是佩服你,有勇气辞职,更有勇气重新投入到激烈的求职战斗之中。想起当年找工作的那种滋味,我是再也不愿重来一遍了。”
“还好吧,已经习惯了,”她有些无所谓地说。
见她似有难言之隐,我不好再追问,便把话题引到刚过去的春节上。本来想着春节假期都是高高兴兴的,没想到反而触到了她的伤心事。
原来她春节期间遭遇了以妈妈为首的逼婚团的围追堵截,她一开始持“非暴力不合作”的消极抵抗态度,直到一天,一个老媒婆跑到她家,当着她的面说:“你长相一般,工作也不稳定,年纪也不小了,就别挑啦!”
她说她当场就怒了,几乎是拍案而起,指着老媒婆满是皱纹的脸就开骂:“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我长相一般,你美若天仙是吧!我工作不稳定怎么啦,总比某些人天天死皮赖脸拉皮条强吧!说我年纪不小,说得自己很年轻似的,你家没镜子吗,那还不赶紧撒泡尿照照!”
听她描述当时的现场,我刚喝到嘴里的普洱茶几乎喷了出来。
“哈哈哈——那后来呢?”我忍住笑问她。
“后来呀,那臭婆娘自然灰溜溜走了。可是——”她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我很好奇。
“可是我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啊。她说我把说媒的都吓跑了,以后嫁不出去了,我说她把婚姻搞得像牲口配种似的,总之就是母女俩大吵了一顿呗。然后,我都没在家过年就走了。”
“不至于吧?你妈妈也是为你好呀。”
“你可千万别再说这个话,不然我也会跟你翻脸。我已经受够了我爸妈对我多年的压制,什么都得按照他们的意思来,你知道吗?我十几岁的时候,连每天穿什么衣服都不能自己做主,很悲哀,对不对?”
“你频繁换工作是不是也与家庭有关?”我问。
“太有关了。第一份工作就是他们安排的,老家,体制内,还花了钱,找了关系,而且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完全没问过我,实际上我压根就不知道,上班前几天才通知我。我很反感,他们软磨硬泡的,我那时也没找到其他合适的工作,心想既然定了就去试试吧,谁知进去就是一个火坑。唉,说多了都是泪呀。”
“那你后来的几份工作都是自己找的,为啥还是很快就辞职了呢?”
我还是没忍住好奇。
“种种原因吧,有时候是跟领导同事相处不愉快,有时候是加班太多太累,有时候觉得工作太无聊,要不钱太少。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爸妈的错,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压制我,不给我自己探索的空间,导致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适合做什么,而且性格也存在好多缺陷,社会适应能力也很差。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重新投一次胎。”
“可是即便重新投一次胎,也不见得就会遇到更好的父母啊?”
“再差也比我的父母强!”她有点恨恨地说。
02
我时时想起朋友小A和小B的处境,心里很想帮她们的忙,又有些力不从心,何况我自己也有类似的烦恼。
随着年龄和生活阅历的增长,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真真是“渺沧海之一粟”,而且一生又是如此短暂,想要做出点成就真的太不容易了。所以,不如意的时候,就会想“要是我出身在一个条件更好的家庭就好了”“要是我上了一个更好的大学更好的专业就好了”“要是我可以穿越到十年前重新来过就好了”“要是这个社会不要那么势利就好了”“要是我买彩票中了500万就好了”……
身边发生的一些人和事,让这种“环境决定论”在我心中越来越稳固,可是我很清楚,这种外求的思想除了让自己怨气满腹,对现实的改变没有一丁点儿帮助。最近,我在网易公开课上发现了一门很棒的课程——台大欧丽娟老师的《中国文学史》课,老师的文献功夫特别扎实,旁征博引又妙趣横生,而且在追寻真知之外,不忘人生的关怀,我认为这样方才不失文学研究的初心。有一堂课上,欧老师讲了一个西方的寓言故事,对我心中的疑惑有拨云见日之效。
故事讲的是在今天意大利的一个偏远的村庄里,有一个胆小怕事的小伙子,整天不干活,在村庄里闲逛,而且逢人便夸夸其谈,信口开河。村民虽然看不惯他的作为,但那时也没有什么娱乐休闲项目,劳作之余听他吹吹牛也不妨。
后来,连续几天,村民都没有见到年轻人,他们知道他肯定出远门了。过了很久,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村子里。村民们都好奇地围过来问东问西,他把自己外出旅行的经历吹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村民们基本上都没有出过远门,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也无法反驳。
年轻人说起自己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多个运动项目中战胜了以前的冠军,比如掷铁饼,他掷了100米,跳高,他跳了5米多,一下子打破了世界纪录。村民都觉得难以置信,认为他在撒谎。
有人说:“你以前那么胆小怕事,怎么可能去参加比赛?”
有人说:“你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体育训练,怎么可能一下子那么厉害?”
有人说:“要不你现场给我们展示一下,我们就相信你。”
听到这话,年轻人赶紧说:“这可不行,你看,我们村里这地形,根本不适合运动,而且也没有运动器材呀。”
“铁饼是没有,跳高总可以吧?”有人说。
“不行不行,我在这里没办法展示。我是在罗德岛参加比赛的,我只有在罗德岛才能发挥我的真实水平。”年轻人理直气壮地说。
“你就是在吹牛!”
“地球上的引力都是一样的,你如果能在罗德岛跳5米高,在这里也能跳5米高!”
“你们想想,奥运会为啥要在罗德岛举行?为啥不在我们这里举行呢?”年轻人继续反驳着。
这时,突然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这里就是罗德岛!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