岄
岄
岄是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所到之处死尸遍地。他时常身着墨色袍子，足蹬黑色靴子，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黛青的面具冷冷地罩在面上，手握的那把青刀从不离身。只有他腰间系着的半块白玉是全身上下最大的亮色。白玉上系着一个红色的穗子，穗子上编着奇特的相思结。
岄是当朝丞相秘密培养出的最冷酷无情的杀手，如恶魔一般令人恐惧，他曾奉丞相密令手刃过江湖高手，也曾杀害老弱妇孺，清明官员，善恶不分，恶名昭著。
曾有一天他奉命去杀掉诳语乱世的江湖术士。其中有位老者死之前给岄算了一命，说他终会因自己的软肋而死。
“软肋？岄，没有软肋！”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遥记初时，岄被买来府中大约八九岁，那时丞相还是一个尚书，他也只是尚书府的一个无名下人。
因为年幼，倍受欺凌。只有当时的尚书夫人待他很好，尚书夫人是异域美人，精致的面容是世间少有绝色，尚书只娶她一妻，甚是宠爱，有尚书夫人照顾着，他在尚书府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尚书夫人送给岄一半块雪白的玉，让他好好收着。不过几日，尚书夫人患疾亡故。岄也被尚书大人带走囚禁多年培养成杀手，残酷的虐待让他学会了如何成为一只没有感情的猛兽。
有一天，武林盛会在重华山上举行，岄隐藏在江湖众人之间参加了盛会，他时常带着面具，以故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盛会中不时有人提到杀手岄的名字，莫名其妙地传闻令岄都忍俊不禁。直至黄昏，人群才渐渐散去。岄在下山路上被一个女孩撞了满怀。
女孩头发松散披在肩上，向他请求帮助，说自己丢了发簪。
岄冰凉的手挑起她的脸，女孩埋在额前的头发落在身后。她鼻唇十分俊俏，又有一种异域风情，双眼被轻薄的纱蒙着，隔着轻纱可清楚看清她双眼被划进深深的一刀，已然成了瞎子。瞎子额头上还有条长长的疤，岄记得那个深沉的印记和眼上的这一刀，那是他亲手划上去的。
过往迅速填入脑海：七年前的夜晚，岄奉命去尚书上官家，屠杀了满门，出门时面具松落在地，被门口路过的小女孩看到了脸，就顺手给了她两刀，一刀划瞎了她的双眼。另一刀似乎想将她的头给劈开，却又适时地收手。那一刀是他这辈子用过最轻的力道……
“可以吗？”女孩又问了一句，岄回过神来，当年的女孩已然长大。
岄没有说话，四处寻了一番在角落的草丛里捡到了一支木簪，上面精致刻着一枝栀子花。
“这个是你的吗？”岄问。
女孩接过簪子，仔细摸了摸优雅地向他行礼：“多谢英雄！”随后将头发轻轻挽起，露出了她的鹅蛋脸，柳叶眉，挺翘的鼻梁，和粉嫩的脸颊。一身粗布麻衣也遮不住的美丽与气质，如若她不是瞎子，必定也是这世间少有的绝色。想到这里，岄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愧疚。
“英雄可以把我送回家吗，我家住在离这里不远的柳家巷，听说有武林盛会便来凑凑热闹，一时迷路，到来时已过了时辰。”
“你一个女子，没有半分武功，来武林盛会做什么？”
“我……”
“好！”岄答应的痛快，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是为丞相杀人，从来没有为自己杀过一个。而只有面前这个女孩，是它亲手所害，也或许也是因为她这张脸像极了当年的尚书夫人。反正也是下山，把她送下去也无妨。
女孩的家是柳家巷最偏僻位置的一个小木屋。房屋破烂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院子里种着一棵枫树，枫树地叶子被暮秋的风吹成金黄。
屋里有一种栀子花香散布，闻起来清新优雅。岄将女孩送入屋内就要离开，却被她喊住。
“英雄你是杀手吧，”女孩小心地扶着墙壁摸到了一根盲棍，“就算是一般地江湖人也不会用那么重的刀，这种刀，是不留活口的人才会用的。”
岄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若要杀死一个人，英雄怎么开价？”
岄饶有兴致地转回身来：“你想让我杀人？”
“是，”女孩答，“我去武林盛会也是想寻一位杀手的。”
说着，女孩进里屋把自己全部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摊开在面前的木桌上，岄看了一眼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物件，刚要说不够，却听女孩说了一句：“你知道杀手岄吗？”
岄一愣，锁紧眉头。“你想让我杀了岄？”
岄攥紧手中的刀，只要女孩说出一句是，就有理由一刀杀了她。
“你知道吗，我的眼睛就是岄弄瞎的，额头上这一刀也是岄造成的，这两刀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女孩摸着额头那条深入额骨的疤痕，纤弱的手指轻轻发颤。
“你可能不相信，我曾是当朝丞相之女，七年前，岄的两剑令我面目难辨，遂至今流落人间，可是我一点都不恨他。”
女孩举手投足优雅得体，有一种超脱民家女的气质。岄依旧紧紧握着刀，没有说话。他知道丞相曾和夫人有过一女，七年前不知所踪，寻找数年无果，这是丞相府才知道的秘密，却与女孩说的分毫不差。
“我听说岄从来没有留过活口，我是唯一一个幸存者。”
“那天，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面容柔美干净，像极了母亲的那张脸。”
“母亲？”岄瞪大眼睛，这两个敏感的字眼令他本能地激动起来。
“人人都道岄无父无母，可谁又是凭空出世的呢。”
岄感觉周遭的空气渐渐变的稀薄，有些透不过气。“所以你知道岄身世的秘密？”
“人人赞叹当朝丞相与异域美人痴缠忠贞的爱情，直到美人死去，丞相都不肯另娶他人。可是只有我知道，丞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的妻子，是他亲手杀死的，因为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他的妻子在嫁给他之前早与他人欢好生下一子，他不允许这份爱情有任何污秽。”
女孩瘫坐在木椅上，表情痛苦。
“那个孩子就是岄。”
空气有些凉，晚秋的风不断透过萧索的房门吹进屋内，也吹进岄的心。
“那天晚上我躲在桌子下面，听到了父亲对着母亲牌位说出的秘密。我的母亲，也是岄的母亲，岄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那晚听说他又要去杀人，就偷偷逃出丞相府，想去找他，告诉他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被丞相折磨利用。”
“可是我却晚了一步，岄杀死了尚书上官全族，从此恶名昭著，没有了退路。当我看到了岄时，还没等开口就被划了眼睛，砍昏过去。岄没有杀死我，我想这是亲人间的某种联系吧。”
“我不恨他，比起他所承受的痛苦，我受的这些还不到万分之一。”
“丞相将岄培养成杀手，将成功路上的所有的罪恶都让岄去承担。他恨岄，要把岄的一生都毁掉！”
“可我没有办法，我阻止不了父亲杀死母亲，也阻止不了父亲折磨我的哥哥，唯一的办法，就是寻得一个杀手……”
女孩开始哽咽，眼泪已然沾湿了轻纱，“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杀了丞相，报母之仇，并还岄自由。”
女孩紧紧捂住胸口，紧蹙眉心，仿佛心中有着万般地痛，却咬牙挤出了一抹微笑。
岄没有动，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不敢相信这个故事。
女孩从怀里掏出半块白玉，打着精巧地穗子。“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如果那些不够的话，就把这个带去吧。”
那块白玉玲珑莹润，红红地穗子打着一种奇特的相思结。最重要的是，这半块白玉与他身上的半块白玉正好相合。那是异域美人给他的，让他好好收着，至今才明白，或许这是留给自己的儿女的。
岄生平第一次流出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衣服上。
岄看面前这个女孩，眉宇间真的有母亲的样子，这也或许是他当年不忍心杀她的原因。
岄收下女孩的那块白玉，提刀远去。
女孩追出门外喊到：“受雇之人应当为雇主保守秘密对吗？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他，请一定告诉他，他有一个妹妹，在这里等着他。”
岄紧紧握着手中的白玉，心里万分绞痛，他决定当他杀了丞相就来告诉女孩一切。他就是岄，他很高兴有一个妹妹，他将回来为妹妹的眼睛补偿一切。
岄走后，女孩将房间打扫了一遍，做饭，吃饭，而后回到床上睡觉，可能是走了一天的路，她这一觉睡得非常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她梳洗整齐如常挎着菜篮走了好远来到集市，卖菜的小贩早已星星点点，只是今天在集市上的人比往常要多。
大家交头接耳，有人喜悦有人悲伤。
城里闹出满城风雨，人口相传杀手岄将丞相手刃，却没逃过丞相府的严密防备，也死在丞相府。
女孩拿着空篮子慌忙回到家中，破旧的家中有个密室，入口就在床下，女孩灵敏地翻身进入密室，密室密密麻麻摆放着过百个牌位。女孩点燃一只蜡烛，从桌子上摸了把香，借着烛光点燃并插上三炷，在牌位下虔诚叩首。
“众仙灵在上，今天，上官岄儿替您们报仇了。”
暮秋的风越来越凉了，上官岄儿一人坐在屋外，一张木椅，一张木桌，半盏清茶。
枫叶不时坠落，划过女孩的脸颊。
“岄啊，你知道当年母亲爱护保护你，初是因为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样吗？母亲待你如亲子，可你却杀了她爱的人一家。你知道，夺人所爱的人，明明是丞相自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