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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毒自杀的新娘

2017-10-23  本文已影响634人  93322f9fc77f

王婶去世时,其实还只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少妇,严格来说,还是新娘。之所以称王婶,是因为论辈分我应该叫她婶子。

我对她没印象,因为那时我还小,还因为她刚嫁过来没几天就去世了。只是听说她很漂亮,是那种微胖、肤色白皙、圆脸盘、大眼睛、双眼皮的传统型漂亮。

新婚的鞭炮味还没散去,忽然有一天就传来她服毒的消息。

当时电视机还很少。她家是村里唯一买了电视机的,据说是新婚嫁妆。

她服毒那天,傍晚。像往常一样,左邻右舍都聚在她家里看电视,闹哄哄的一屋子。

眼看电视剧时间快要来到,关于是看《雪花神剑》还是《雪山飞狐》,她和她新婚才几天的丈夫拌起嘴来。

刚开始是带点撒娇、赌气和嗔怪的意味在里面的。噘嘴,扭过身子,翻白眼,鼻子里哼哼着。谁料到周围的观众开始调笑,一副“看你们俩谁能压过谁”的嬉笑姿态。这嬉笑渐渐把两个人架在半空中,想要下来却被撤了梯子。

于是撒娇和玩笑的意味渐渐退却,开始剑拔弩张,嗔怪变成了真生气。

观众中几个年轻人在起哄,喊她的丈夫小王叔,“哎呀,媳妇生气了,赶紧亲亲哄哄。”

几个中年妇女也在起哄,“吆,真生气了,赶紧哄哄去,不然今晚不让你上床哈哈哈……”

小王叔的老娘在中间端坐着,她正了面目训儿子,却正眼都没看儿媳,“多大点事儿,看个电视都不安生,真是事儿多……”

小王叔被老娘这句话加了油,突然像是有了勇气,又像是情非得已要做给别人看,气鼓鼓地冲媳妇喊,“就看这个,你不想看就睡觉去。”

王婶忽地站起来,脸憋得通红。这周围全是婆家的人,婆家的邻居,陌生的声音,陌生的人,没一个肯真正为她说话为她着想的,大家都在看她笑话,连小王叔也急于和她撇远关系。她的眼泪快要掉落出来了,却又倔强地忍住了。

她上前去啪啪按了几下,换了台,然后站在电视机旁,挑衅地看着丈夫和婆婆。小王叔愣了几秒,电视机前的观众也张大嘴巴,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

小王叔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去推开新婚妻子——不重,轻轻一下,象征意味更多一些——然后默不作声啪地换了台,这才回头悄悄小声对妻子说:“邻居们都在这儿,前几天看的都是《雪山飞狐》,今晚换个台,大家明天就接不上了。”

然而王婶需要的不是小声,而是众人面前的台阶。她咬着嘴唇,想了两秒,然后猛地转身从放电视的柜子上——在农村里,那上面常放杂物,里面放着粮食——拿过一瓶农药来,凑到嘴边,作势要喝,“我死了算了,死了你们就称心了。”

小王叔傻眼了,下面的人也噤若寒蝉,玩笑开不出来了。顿了大约一两秒,小王叔的老娘喊,“夺下来!电视我们都不看了,你想看哪个都行!别生气了!快放下!不值当!”

其他人连声附和。

王婶却没看任何人,目光盯着空气中某个地方,小王叔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手里那瓶药,在紧张的对峙中,跃跃想去夺又不敢,嘴里却莫名其妙鬼使神差地说,“她不会喝的,她闹着玩呢,没事儿!”

话音还没落,瓶子一赌气仰了起来,众人同声惊呼,几乎就在同时,小王叔一步上前一把夺了下来。

众人的心在这一瞬间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翻转,轻轻地吁气,心平稳地放回肚子里。

然而有些液体洒出来了,众人开始有点担忧。“为保险起见,还是送医院看看去吧。”

去了医院,医生出乎意料地要求洗胃灌肠,于是按照要求做了一遍。

刚开始王婶是非常抗拒的,“我没事儿!我几乎就没喝到!”

但医生说有事。

刚开始的几天王婶还挺精神的,甚至向小王叔撒娇央求出院。

可是几天后,病情开始急剧恶化。

我妈去医院探望,回来的时候讲,王婶窝在小王叔怀里,泪水涟涟央求他,“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小王叔哭得泣不成声,抱住新婚妻子,向她承诺,一定会救到底。

可是在医院治了十多天后,受尽折磨的王婶终究还是没能活过来。据说是内脏全部烧坏了。

葬礼两天后举行。请风水先生选好坟地后,挖坑,长方形的一人多深的大坑,把棺木放进去,在填埋之前,先抓来一只大公鸡,在坑边割断脖子,公鸡垂死挣扎,扑棱棱地乱跑乱飞一阵,血淋淋漓漓地撒在坟坑周围。然后在痛哭声中,帮忙的人开始一锨一锨地铲土填埋。

有些泥土撒在了棺木上,更多的掉在棺木周围的空隙中。

纸钱开始漫天飞,轻飘飘的;哭声却是沉甸甸的,沉在地上飞不起来。

坟坑完全填上了,坟头堆起来了。花圈颜色鲜艳,看起来很热闹。新鲜的湿润泥土盖住了喝农药死亡后那种尸臭味,这种缠绕了村子两天的味道终于消失了。

一行人步履沉重地开始返家。把杂乱的脚印和烧残的纸钱纸灰,毫无章法地留在这个地方。

成年男人们,开始是默不作声,然后渐渐地低声交谈着,感慨着。他们虽然大多并不感到悲伤,但是人刚刚下葬,加上对同类死亡的遗憾,于情于理都应该做出姿态来。

小王叔是真伤心,他低着头走在队伍后面,不时地回望,眼中充满哀伤。

再走一段过去,接近村庄,人群开始热闹起来了。碰见熟人的成年男人有的开始神色正常地笑着打招呼。有的接过别人递来的烟,凑在别人的火上,深深地吸一口,然后偏着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某个方向,过半天,慢悠悠地把烟圈吐出来。

妇女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嘀咕着,有时远远看到熟人过来,高声笑着打个招呼,然后继续窃窃私语,“不值啊”、“这都是命”之类的感慨不住地从圈里传出来。

看热闹的小孩在路旁嬉笑打闹,你追我赶,讲刚才下坟时的见闻,拿出自己在现场捡到的哑炮,炫耀给同伴看。

大约一年后,小王叔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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